晋|江|独|家|首|发.0177割表象合睿王真知,请废帝西太后灼见
太上皇手中原端着茶水,闻言手蓦然一抖,茶盏中温热的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外头有宫婢听见动静,打帘子进来要收拾,还未迈步,便被太上皇呵退:“都出去!”
帘子复又被放下,殿内殿外皆一片寂寂。方才慕容以致言语时声音格外大,殿外候着的奴才尽数听得清楚。如今面面相觑,便是连呼吸声也不由自主放低。沈传志抱着拂尘,随意抬了抬手,叫他们退得远些。奴才们才退出去,那厢西太后由云纤扶着,偏又缓缓过来。
沈传志上前请安,低声道:“主子,合睿王还在里头呢。”
西太后略颔首,道:“那我先……”话未说尽,便听屋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连带着太上皇愤怒的训斥,一并夹带出来:“荒谬!”
西太后抬手命沈传志退下,自往前走了两步,在门前站住了,道:“太上皇纵然要教训弟弟,也该顾忌着合睿王的年纪。”
说罢,眼神示意云纤上前开门,自往里去了。也不叫云纤进来,随手将门合上。
里头果然一片狼藉,慕容以致跪在地上,前襟倒不曾湿,却零散挂着茶叶。一只茶盏连带着盏托、盏盖摔得粉碎,散落四处。太上皇身上有一团深色的痕迹,瞧着像是水痕。
西太后走到小炕前坐下,口中道:“太上皇视合睿王为亲子,却到底不是儿子。要教训弟弟,也该给他留着脸。”
太上皇指向慕容以致,怒气未平:“你不妨问一问,他说出些什么糊涂话来!留着脸?只怕他这脸一早不要了!”
“你们兄弟间的事,原与我没什么相干。如今话只说到这处,听与不听,也都只是太上皇的事。”
慕容以致却陡然抬头,直视太上皇,竟毫不畏惧,直言道:“我爱慕林玦,皇兄一早知道了。今生遇着了,便是有缘。既然有缘,我绝不能将手松开!”
“龙阳之好原本寻常,却也没有舍弃了娶妻的!慕容以致,朕看你是昏了头了!”
“我如今倒觉着自个儿很清醒。”他慢慢握紧拳头,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来:“便是真娶了王妃,我也不能有后嗣。与其如此,害了旁人家的姑娘一生,也叫我自己不高兴,不如不娶。与自己欢喜的人在一处,无论是男是女,是娶是嫁,总算舒心些。我这样的人不能留子嗣,原因如何,皇兄自然知道……”
他血脉太过贵重,太上皇固然疼爱他,却也晓得制衡的道理。他没有不臣之心,若是他的后嗣有了呢?故而他没有后人尚且使得,若是有了,今日的看重荣宠,只怕要打个折扣。
最不该的是叫帝王忌惮,昔日先太子便是败在这上头。
“你!”太上皇指着慕容以致,心口起伏,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些念头帝王能有,旁人却不该说出来。都是藏在美丽表象下的阴翳,直截了当提出来,便是损了脸面。太上皇抓起桌上一只莲花纹的铜香炉,抬手就要扔过去,却被西太后拦下。
“太上皇何必动怒?”西太后却面带薄笑,莫名泛出冷意。“都是实话,合睿王肯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好。王爷既然喜欢林家那小子,就由得他去。儿孙自有儿孙福,另想一想,便是太上皇千挠万阻了,又有什么用处,只怕太皇太后那里早已经松口了。”
太皇太后对这个小儿子别无所求,祖宗礼法,脸面荣光,也不指着他去挣。既如此,何必勉强他与一个不认得的姑娘面对面过一辈子,不如令他开心些,能得偿所愿。没有后嗣,合睿王这一脉也算是断绝了。太上皇总该更放心。这委实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太上皇未再言语,靠在大迎枕上细细思索许久,久得连身上湿的那片衣料都冰冷了。他才疲惫地闭上双眼,挥了挥手:“出去罢,朕不想看见你。”
慕容以致晓得不能一蹴而就,应了一声,起身往外退。才走至门口,偏后头太上皇的声音又十分虚无地传过来,道的是:“朕管不了你了,林家那处,你自个儿去……”
太上皇竟松了口!慕容以致心口大松,也知道是西太后在旁规劝的缘故。转身行礼道:“谢皇兄,谢西太后。”
待慕容以致去了,西太后才淡声道:“太上皇的衣裳事了,叫人进来换一身罢。”
太上皇仍靠在迎枕上,并不言语。
西太后便又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世人都想瞧见。只是成了眷属的,又有几对?如今皇帝对林家那嫡子的心思,咱们都知道的。与其摆着叫他们反目成仇,不如成全了合睿王。有了林玦,合睿王便成了有刀鞘的刀,伤人前须得想想身后人。”
至于他们之间是娶是嫁,那也只是他们的事,旁人再不能插手。
太上皇闭着眼睛,缓缓道:“你寻常不为人说话,便是皇帝那处,也不见你有帮衬。今日格外反常……”
西太后颀长的玳瑁护甲将插瓶中一朵梅花拦腰掐下,清冷香气阵阵。“盖因今日,清婉也有一言,想求太上皇听一听。”
她自称清婉,便是舍弃了西太后这个身份,以从前那些情分来求他。
这在西太后身上,是很格外的事。
太上皇睁开眼,隔着一瓶梅花去打量隐在花枝后西太后的脸,却只能瞧见她一缕鬓发,依旧如墨,并未染霜。纵然早年经受那样多苦楚,她仍风华无限,从未折损分毫。
“所求为何?”他道。
“只求一命。”她将手掌慢慢合拢,那朵梅花便被困在掌心,便是连清逸的香意,也一并被锁住了。“皇帝如今越发狂肆,竟已有暴戾恣睢之相。自登基以来,并无所成,反滥用外戚,致使百姓流离。待兄弟姊妹无半分怜悯,纵他早年受过苦楚,却终究是个皇帝,应有宽广心胸,方才使得。后宫不得干政,我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韪,故有此话。皇帝退位,恐已是必然之事。不求太上皇将他宽恕,也不求他能继续做这皇帝。只求在他并未犯更多错前,令他退位。届时,不论恩仇,只求饶他一命。”
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半生艰苦,只得了这一个儿子。纵她已看穿世事,生死不畏,依然想求面前的人留他一命。慕容永宽千不好万不该,也是他的儿子。
西太后晓得太上皇已不能忍他,若再长此以往,只怕来日连命都不能保证。不如趁着这时候,尚且顾念是自个儿血脉时,就叫他下去。好歹留着一份不舍。
太上皇原已有此意,却想等着今岁年宴过去,再行此事。不料竟被西太后提起,倒令他格外吃惊。才晓得她先前的行为举止皆为真心真意,这人世间的富贵荣华她一早无意,便连生死,亦置之度外。
他摩挲着腕上衣角,似不经意:“若皇帝退位,娴贵妃腹中之子不能留下。”
否则纵然养下来了,来日新帝登基,也会将他扼杀。父亲做过皇帝又退下来,难保他来日长成了,不会嫉恨。自然也兴许是个公主,只是谁也不肯去等这个兴许。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唤道:“沈传志。”
“太上皇,奴才在。”沈传志自外头进来。
太上皇一言一句,说得皆十分平淡:“赏娴贵妃白绫,恩准她得全尸。即刻就去。”皇嗣不能留,娴贵妃也不能留。皇帝看重贾府,扶持外戚。来日新皇即位,这外戚恐有不轨之心。
既定了决心,就该做得干净利落。
沈传志心内大骇,赐死高位宫妃,这在宫里是极少见的事。纵然是赐死,寻常也是太后、太皇太后下旨。竟不料今日却是太上皇开了尊口,赐死的竟还是今上的后妃。
沈传志口中应了,心中何等惊涛骇浪,不能言表。
幸而西太后想着这一层,添了一句:“领着云纤去,就说是我吩咐的。”
“是……是!”沈传志迈步迈得艰难,好不容易出了门,喘了口气,命小内侍道:“去,拿上白绫。”又与云纤道:“云姑姑,今儿你要跟洒家往衍庆宫走一趟了。西太后吩咐的差事,叫咱们送人上路。”
衍庆宫住的是娴贵妃,娴贵妃现如今还有着身子。
云纤自然不敢往娴贵妃身上想,只小心问道:“衍庆宫的宫人犯了什么错,竟惊动了我们主子。”心中却也打鼓,何曾见过宫人犯事赐白绫的?莫非是个服侍过皇上的宫人?
沈传志但笑不语,那厢内侍已将白绫捧来,他往前走了一步,笑道:“云姑姑,咱们走罢。”
云纤便不再多问,纵心中千思万绪,也强忍住了,四平八稳跟在沈传志一步之后。
娴贵妃才午睡起来,尚不及上妆,头发也散着。说是睡得不凑巧,头疼,命抱琴取了篦子出来篦一篦。才篦了两下,便听外头宫婢进来回禀:“主子,沈公公并上云纤姑姑来了。”
抱琴也不停手,便听娴贵妃道:“请进来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