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阙觉着自家殿下最近很不正常。
自宁家宴会之后,时不时便盯着窗外的雪出神,也不逗弄贵妃娘娘的猫了,一发呆便是好些时辰,谁都不理。
丁阙甚是担忧。
但他不知该如何表现心中所想。
好在他有一位贴心的挚友。
“丁韭,殿下为何总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丁韭抱着双臂斜斜倚在门边,淡淡地瞧了宇连墨一眼。
“没事,大概只是被人伤了心。”
丁阙“唰”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眼神凶狠。
“找死。”
丁韭十分糟心,把他的剑按回了剑鞘之中。
“你凶个锤子。”
“何人胆敢中伤殿下,丁阙奉陪到底。”
“你若伤了那人,同殿下的主仆情必然到此为止。真的,不骗你。”
“不懂。”
“简而言之,殿下这是有病。相思病。”
“我去找太医。”
丁阙正色道,起身便要去太医署。
丁韭一把拉住他,神色复杂。
“我有句话现在就要讲。丁阙你活该娶不到媳妇。”
宇连墨正支着下巴坐在桌案边出神,听见二人低声交谈的声响,收回心绪瞥了过去。
“别吵。”
丁韭讪讪地闭了嘴,看着宇连墨失神的模样,想要说些什么又张不开口,却听得一旁丁阙字正腔圆道。
“殿下,属下认为有病需得早治。”
宇连墨微微蹙眉。
“谁告诉你我有病”
丁阙指了指丁韭,正色道:“回殿下,丁韭说您是相思病。属下虽不太懂,但您还是早些治疗的好。”
丁韭心痛到无法呼吸,没想到是这样的丁阙,竟然出卖朋友。丁韭正做好准备领罚,却见宇连墨蓦地陷入沉思,一言不发。
相思谁相思相思谁为何要相思
宇连墨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些什么,一时却又无法顺着丝线寻到尽头。
丁韭有些看不下去他纠结的神色,犹豫着开口。
“殿下,景二小姐想必当时受了惊吓,所以才说出那番话的,您无需放在心上。”
景梨歌宇连墨有些迷茫,他为何要在意她说的话最近也是,只要想到在她心中自己原来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总觉得胸口憋着一团气,什么事都做不成。但想起来那日她收起利爪掉泪的模样,又莫名有些揪心。
从初见时,她便是口齿伶俐、嘴不饶人的模样。当着那么多人也不晓得给太子台阶下,只顾着自己开心了使劲讽刺着。为了那么身边那么个小丫头还动了手,偏偏还叫人看了只觉得痛快甚至有些发笑。
可上一刻还是一副耿直无心的样子,面对自家堂妹的试探时,又那般冷静沉稳,言语间不露丝毫破绽,从容到难以相信与之前嚣张态度是同一个人。尤其是谈论起朝廷后宫之事的时候,侃侃而谈条理清晰,揣摩人心的能力甚至不逊于他。但怎么看都只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不比他在朝廷摸爬滚打这些年。
想必最初吸引他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的,便是这份惊人的聪慧。
玉庭园赏梅宴,同皇后倚仗身份咄咄逼人的态度截然相反,她平淡如水、有理有据,生生将局势扭转到了自己的一边。而面对太子那般强硬的手段,她却选择了硬碰硬,耿直中又显出生动可爱的一面。
此后种种,不过叫他愈发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但最震撼的,莫过于宁府宴会那日,分明便是那么小的一只,为何却有如此大的勇气同刺客对峙而之后她又露出了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这才叫他想起来,平日里嚣张凌厉、聪敏冷静的她,终究只是柔弱细腻的姑娘。
敛起昔日清冷,她安静下来时,实在叫人心生怜惜。
怜惜...宇连墨蓦地笑了,他从未有过怜惜谁的感情,只觉得身边的女子,不是高傲任性、装作知书达理,便是一个个小白花的模样,看着就烦。
生为深闺女儿,却有独特的见解,聪慧过人,偏生伶牙俐齿,不论是谁不开心了上去便是一顿冷嘲热讽,丝毫不给人留情面。这样心思深沉的她,偶尔也会回归到这个年龄的女孩本应有的姿态,却又不同于同龄的少女。耿直、清冷,爱戏弄旁人,这副模样也吸引着他一步步靠近。
宇连墨自小玲珑心思,对于男女之事向来肆意,面上张扬模样却不近女色,十六的年龄却是连个通房都未曾有过,更不提对人动心。但是对于景梨歌,他自玉庭园赏梅宴之后,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却始终不能确认。
是一时兴起还是觉得有趣他生为天家之子,不能因为一时的心思便做出将来也许会后悔的行动。但同时,一旦确定了,将是谁也不会让予的长久之心。
宁府宴会,他也自知没有原因更无资格冲她恼怒,但当看到她如此不晓得爱惜自己时,疼惜连带着怒火,不由自主便成了这般模样。事后知晓她患有瞀视时,他也十分后悔,逼的她说了那些话,最后还搞得人尽皆知。
但万幸,经此一事,宇连墨觉得自己着实明确了自己的心思。
他总认为会为着朝政娶了哪位重臣家的姑娘,而今看来...宇连墨不由自主勾起了唇畔,带起眸中一片潋滟的光辉。
心有所属也便是这般感觉了吧。
“丁韭,你说得对,我是在相思。”
丁韭眼角抽了抽,面上一片冷漠,内心腹诽:事到如今您还在说什么......
丁阙反应十分平静,悄悄在心中给丁韭束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丁韭,什么都晓得。
宇连墨正暗自考虑着该如何表明,却蓦地想起景梨歌对他说的一番话,蹙了蹙眉便要出门。
“殿下,您要做什么”
“解释。”
不是表明心意,而是解释啊......以现在景二小姐对殿下的厌恶程度,一旦表明心意只会被当作戏弄,恐怕会留下更差的印象。
还好还好。
丁韭看着宇连墨翩跹而过的衣角,松了口气。
用过晚膳,景梨歌窝在暖炉边发呆,想着白天月牙的话。
若所嫁之人,非想要的那人吗......
不是京城厨艺最好的厨子的话,谁都一样啊......
景梨歌觉得自己胸无大志,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四肢僵硬五音不全,第一次拿起针线的时候险些戳瞎自己的双眸,唯独对食物有深到常人不能理解的执念。
可巧,她厨艺也不精湛,这样说来,算是一无是处吧
真真是眼瞎才能瞧得上她。
虽然这次定亲有些突如其来,但能找到愿意要她的人家,是不是就该烧香拜佛了。
景梨歌边想着,对着桌案前的小佛像拜了拜。
蓦地一阵冷风拂过后脊,景梨歌打了个寒战,揉了揉酸麻的膝盖,起身便要去关窗。
“二小姐。”
“......”
景梨歌看着面前满身落雪,发丝皆白,却眉目生辉眸光潋滟的人,垂了垂眸。
我肯定是煤炭中毒出现幻觉了。
景梨歌绕过他,径直走到软榻边大开窗户,深吸了口寒气,闭了闭眼回身,再次撞上宇连墨笑意盈盈的眸子。
“......”
宇连墨见她愣怔的模样,唇畔一弯笑开了花。
“看见本殿下是不是很惊喜”
景梨歌要疯了,抄起手边的软枕扬手便砸了过去,宇连墨微微侧头躲了过去。
“从不知晓九殿下还有这种兴趣,喜欢半夜造访未出阁女子的闺房。”
宇连墨见她面有恼色,想起前来的目的,上前两步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是来解释清楚误会的。”
“没有误会,您快出门左拐回宫吧。”
“你先听我说。”宇连墨眉眼皆是笑意,微微抬手拿起桌案上摆着的点心塞进了景梨歌口中。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误会的,救你皆出于自愿,我自始至终从未想过要挟你什么,或者做出对景家、宁家不利的行为。我是想过要拉拢将军,但也仅限于在他心甘情愿的前提下。你该晓得,若非诚心归于麾下,宁可不用此人的道理。关于你的眼疾一事,我并非有意戳你痛处。我也从未刻意针对你,不如说我对你根本没有恶意。”
景梨歌吞下口中的糕点,有些不能消化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宇连墨。
“九殿下...您有没有恶意,跟我貌似没什么关系吧再者说,在我看来,您的许多行为就是在挑衅。”
宇连墨有些急躁,“本殿下何时挑衅过你”
“玉庭园,利用我落水一事阴了太子殿下一把。”
“阴宇以征是顺手的,主要还是气不过他想要强迫你。”
“你看见了...却只是暗中观察,不就是在打算着这件事吗”
“谁叫你说我比女人还骚的...再者说并不是看热闹,是准备出手时,你已经跑走了。”
景梨歌一脸茫然,她何时说过这种话比女人还骚...蓦地脑海中灵光一闪,景梨歌脸色沉了沉。
“您不仅喜欢夜访女子闺房,还喜欢偷听人墙角吗”
“你怎么不抓重点。景梨歌,太子府赏梅宴那颗铁菩提,玉庭园赏梅宴,京兆尹大人任职宴,我统共救了你三次,你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铁菩提...景梨歌忆起太子府时那颗不知从何而来的铁菩提,原来是他吗,难怪周围人会露出那般微妙的神色。
“多谢九殿下。”
景梨歌直勾勾地望着他说道,满脸“我说完了您快滚吧”的神色。
“你......”宇连墨气结,“没良心......”
“景家砖瓦挺贵的,算顶了您之前踩踏我这院子的廊檐。”
“那是我担忧你的伤势,便想去景府看一看,谁知瞧见你和那个堇长安卿卿我我的模样,一气之下没控制住力度,不小心踩踏的,你怎得这种事情也能怨我”宇连墨话中半真半假,个中缘由只有他自己晓得,只不过实在看不下去,惹个小麻烦打断罢了。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你担忧我做什么,九殿下,我们之间貌似没有什么交集值得叫您来关心我吧”景梨歌蓦地笑了,眸中皆是淡淡的嘲讽,漆黑的瞳孔中似乎全然不肯将他放入眼底。
明明他就站在她的面前。
宇连墨微微敛起笑意望着景梨歌,一双凤眸皆是潋滟,淡色的唇畔上下张合。
“心有所属,情之所向。”
“......”
景梨歌噎住了,深觉眼前的宇连墨可能是假的,不然就是她疯了。
“说来惭愧虽然请过教书先生但是小女着实理解能力差强人意......”
宇连墨眸中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沉声轻笑道:“二小姐聪慧,当知我所想。”
景梨歌愣了半晌,避开他灼热的视线,觉着自己的脑子几乎炸裂。这位九殿下的思维实在过于跳跃,就算句句皆真话,他并无针对她的心思,也救过她几次,可也不代表便是喜欢她啊
难不成是企图结亲以控制家族想来想去便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您别想了,父亲和柏叔不会因为我嫁了谁便改变立场的。”
“有景、宁两家相助自然是好的,可以沈家背后的势力,即使没有也不会受到分毫影响。”
宇连墨也不气她又想歪,目光微垂望见了她包成两团的手,眼底溢出一片柔软,眉目间皆是怜惜。
那是因为什么总不可能是真的瞧上她了吧
景梨歌听他此话心中一团乱麻,小碎步迅速退到墙角,扶着墙壁面色复杂地望着宇连墨。
害怕。
“殿下你再这样我要报官了。”
“罢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宫了,你好生歇息。”宇连墨已然挑明,又知她大概暂时需要时间接受,自然不急于一时。
景梨歌看着宇连墨推开窗子翻身跃了出去,仍处于茫然的状态。
等...等一下...
前前后后不过见了三次面,说的话加起来不超十句,勉强算相识也只是认识了不过半个月,此前九殿下在她心中一直属于死都不能招惹的对象,如今不过一场事故她没忍住摊了牌,他便向她示爱了
景梨歌心情复杂,生平首次觉得一个人可以自来熟到如此种地步。
九殿下,不会是一向横着走路惯了,碰见个反抗他的便觉得有趣,误以为是好感,所以才来向着她说这一番话的吧
景梨歌越想越觉得是,缓了缓神定下心。
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她得需摆正他的价值观。此后怕是见面机会不多,见了能躲便躲吧。更何况不出意外的话......
景梨歌行至窗边,抬眸望了一眼月色下悠然飘落的雪花,抬手覆在了木扣锁上,缓缓闭了窗。
她大概是要嫁到孙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