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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酒正醇,可饮!(1 / 1)

邬氏镖局没有山,但有小楼,小楼的游廊上建有一个拜月台,每年中秋,邬桃花便同老祖母在这里吃月饼赏月。

夜色深沉,小夏点亮了楼中游廊上的两盏灯笼,立时整个小楼一片通亮。

小夏是侍候邬桃花的婢女,前世,邬桃花嫁进王家后,并没有把小夏带去,而是把她许给了镖局里的阮大成。

阮大成是青苍本地人,此人武功不高,镖局里的活也就是跑跑腿,而他也没有一颗高手的心,所以他的人生一直很平庸,但在这乱世,平庸又何尝不是一种保命之法,前世阮大成和小夏的生活一直是普普通通,如同千百年来普通百姓的生活,而有时,这种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温和的灯光下,邬桃花蹲在小楼拜月台的木阶上,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正轻轻的扇着碳炉的火,红泥火炉上坐着一只紫金铜壶。

“大小姐,我来吧。”小夏弯着腰道。

“不用,你跟桂嫂下去吧,这段时间家里不会太平静,早点回屋,关门闭窗,任何响动都不要出来。”邬桃花冲着小夏挥了挥手。

城门失火往往殃及池鱼,小夏不是江湖客,邬桃花唯有让她避远一点。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按大小姐吩咐的做。”邬老夫人拢着衣袖坐在拜月台的一张躺椅上,也冲着身边的桂嫂挥了挥手。

桂嫂同小夏躬身告退,远远的揖了一礼后身影便隐没在小楼的木阶下。

此时,紫金铜壶嘟嘟的冒着蒸气,茶水沸了。邬桃花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提着铜壶拾阶走上拜月台,给老祖母斟茶。

琥珀色的茶汤由高处注入白瓷茶碗里,南山水煮的水除了香气自带一分清洌外,茶色更是清透。一簇雀舌茶尖随着水流上下翻腾,如风中桃花翻飞。

“桃花儿放心,有老祖母在,一准儿让你心愿得逞,由不得王公子不欢天喜地的迎你进门。”

银发老祖母啜了一口茶水,那心便慰烫慰烫的,然后一手拉着自家丫头在面前坐下,之前王家人告辞,这丫头一直盯着人家背影看可瞒不过她的眼睛。

银发老祖母这话就说的霸气,只要是自家孙女儿喜欢的,天上的月亮银发老祖母都要想办法去摘来,只为博这小儿女开怀一笑。

邬桃花身子懒洋洋的斜坐着,晓得老祖母误会了,两眼便似嗔似笑的瞪着自家老祖母,咧着嘴将一块半块桂花糕丢进嘴里笑道:“老祖母,我不嫁啦。”

这一声,直爽痛快。

“哎哟,你这鬼丫头,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嫁了?”银发老祖母惊跳着坐直了身体,自家孙女儿的心思她如何不了解,那是一门心思想嫁给王少章那臭小子。

“老祖母,你说这人的一生能从头再来一次吗?”邬桃花啜了口茶,眼神飘忽的问。

“哎哟,痴儿,哪有这样的事哦。”老祖母咧着嘴笑了,少女心思敏感却又异想天开。

“可南山庵堂里静安师太不是曾说过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存在的东西,也许它只是一个梦,又或者是某个大师的一段幻化,比如说池中没有鱼,大师说有鱼,于是便有了鱼,池中没有花,大师说有花,于是便有了莲花……也许我们的某段人生只是某位大师的幻化,于是梦醒了,幻化结束,一切便又从头开始了。”邬桃花想着静安师太常作的佛谒。有时,她想了她的过去,也许她之前的人生真就只是这样。

“哎哟,丫头,你别是犯傻想出家了吧,告诉你老祖母可是不依的啊,那可要老祖母的老命了。”银发老祖母吓的一脸发白,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请静安师太来家里参玄机了,瞧把她家丫头给迷道的。

邬桃花没想到把自家老祖母给吓到了,忙不叠的哄着自家老祖母

“别怕别怕,孙女儿可没这心思,孙女儿爱吃肉,还老想做那窈窕淑女,让君子求一求的,静安师太可不收这六根不净的,老祖母别怕啊。”

“噗嗤,鬼丫头,净说疯话。”银发老祖母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可仍是有些担心,一手紧紧的拉着邬桃花的手:“可桃花儿,为什么不嫁了呢?”

邬桃花皱了皱眉:“老祖母,我嫁进王家的条件是不是就是马力取代白牡丹押桃花令这一镖?”

邬桃花搬了凳子依着老祖母身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老祖母捶腿。白牡丹虽然在母亲灵前敬了茶入了邬家门,但邬桃花从不叫她姨娘,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这杯茶母亲如在世是决不会接的。便是白牡丹她自棒茶进邬家为的也许并不是情而是一份义,真称呼她姨娘反倒是小看她了。

一听邬桃花这话,邬老夫人笑了,这丫头是在担心她这老祖母为难啊。

“不错,可这不过是王家的一厢情愿罢了,白牡丹打理邬氏镖局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凭什么要换她?”说到这里,邬老夫人轻轻拍了拍邬桃花的头顶:“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却不能对别人的付出视而不见……”

邬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叹息,她已经老了,在这世上的光景又有几年?丫头的人生却才开始,而邬氏镖局是丫头的后盾,她实不愿看到两人芥蒂太深,只是丫头对白牡丹的成见太深了。叫她实在放不下啊。

邬桃花沉默不语。

邬老夫人又道:“不过啊,桃花儿别担心,你老祖母有让王家心动的东西,不怕他们不允下这门亲事。”

邬桃花回过神来,又嘟着嘴说道:“是不是祖父留下来的关于仲伦先生的那张荐帖?”

仲伦先生,当世大儒,东林寺高贤。几年前为宋文帝所招,在鸡笼山学宫开馆,后又于钟山西岩下设招隐馆,为太子和诸王讲经学。算得上当世文坛领袖人物。

邬家祖父于仲伦先生曾有一段渊源,仲伦先生曾答应收一邬氏子弟入门,只可惜邬家到在邬桃花这里只有一女。为着这个,当年父亲在世时还曾惋惜了很久。

前世,这张帖子就是邬桃花的嫁进王家的嫁妆。

鸡笼山学宫,仲伦先生弟子的身份没有哪一个读书人能够无视,何况薄有才名的王少章,王家是求之而不得的。

“鬼丫头,你是早打这张贴子的主意了吧?”邬老夫人没好气的瞪眼。这丫头之前还说不嫁了呢,原来早眼巴巴的盯着这个了。

“嘻嘻。”邬桃花嘻嘻的一笑,却又突然朝着自家老祖母伸了手:“老祖母,我要那张荐帖。”

“你要这干什么?”邬老夫人看着自家孙女儿,好奇的问。

“祖母是不舍得了?”邬桃花却是瞪着眼反问。

“胡说,桃花儿要的东西老祖母怎么会不舍得,本来就是要用在你身上的,给你又何妨,只是你要保管好,能不能嫁进王家就在它身上。”

邬老夫人说这话时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桃花令这一镖她是不可能交给王家的,唯今让桃花儿在王家立足的也只有这张帖子了,老夫人叮嘱着,然后从袖兜里拿出帖子递给邬桃花。

本来今天王家人过来,老夫人便是想谈这个的,只是王夫人一来,话语间藏着掖着,尽弄一些旁敲侧击,云山雾罩的小手段,老夫人不高兴,便打算先晾一二天。

终归,老夫人还是希望桃花儿赶紧嫁进王家的,桃花令的横空出世,一下子将邬氏镖局推到了风头浪尖,这趟镖于邬氏镖局来说九死一生,邬老夫人活了这把岁数了,生死对于她来说早已是超然物外的事情,但不能让桃花儿跟着她一起陪葬啊。

其实在邬老夫人眼里,王家也不是良配,只是眼前之局关系性命,两害相全取其轻。

嫁进王家也算是邬老夫人为女儿算计的一个保命脱局之法。

邬桃花看着荐帖,红底黑字,字迹淡泊却透着一股如渊的浩然之气,是仲伦先生亲笔所书。

“孙女儿明白。”邬桃花接过帖子慎重的收好,老祖母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可世上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王家终不是她邬桃花该留的地方。

夜深了,老夫人精神头有些不济了,邬桃花扶着自家老祖母回房里休息。

“桃花儿,这两天,老祖母突然想起你爹娘来了……”躺在床上,老祖母拉着孙女儿的手呢喃着,这两天她都是梦着桃花儿的爹娘,再想着如今桃花令这档子事情,只怕就是个鬼门关哪。

邬桃花眼睛一酸,轻轻的帮老祖母盖好被子,然后轻后轻脚的出了门,她也想爹娘了……

穿过游廊,邬桃花再次走进自己曾经的闺房,一床,一几,梳妆台,绣架,还有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砚台边上还有一只鸡毛键子,这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邬桃花走到桌前,那手轻轻的抚摸着键子上的羽毛,邬桃花有一手踢键子的好脚法,是小时候老祖母手把手的教的。

只是谁又曾料到,前世她飘零江湖,多少次险境她都是靠着这脚踢键子的脚法逃出升天。

将毽子放在桌上,邬桃花心情还有些激荡,一时毫无睡意,邬桃花拿着笔墨箱子装好桌上的笔墨,转身去了酒窖,酒窖里没什么酒,但却有自邬桃花出生起就窖藏的女儿红,如今已有十六年,酒正醇,可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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