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禾来到中院提了两坛酒,从东墙翻出,来到湖边。此时明月高挂,凉风徐徐。放眼望去,万顷粼粼波浪尽笼月色之中,浮光碎金,浩荡无际。水天远处,浮着一叶扁舟,不知何人乘兴夜游。湖边偶有一两片芦苇青蒲,感念风月,沙沙自语。
杨禾吐了口气,仰倒草丛中,撕开酒坛的腊封和油纸,灌了几大口,但觉入口甘美,香透肺腑,忍不住叫了声好酒。自他降临大宋朝以来不是苦于受伤便是疲于奔命,甚至生死悬于一线。眼下愁苦尽去,首次如此无忧无虑地亲近自然,一呼一吸一瞥一视间顿感蛙鸣虫唱芦摇波澜无一非悦耳天籁,风清月白云走舟荡无一非泼墨胜色。不觉心境大佳,只觉得这世间山山水水实是任取任撷玩赏不尽,吸一口气,喝一口酒都有无穷无尽滋味,何必着意去忧心与己无干的风风雨雨?想着便又灌了一大口酒,跃将起来,抽出莫愁剑,将岳小玉传授的六十四招剑法从头至尾,又从尾至头练了两遍,两遍剑法使尽,额头已微微出汗,口舌微干。当下拿起酒坛灌了三大口,又想剑法,虽自觉已能如饮酒般挥洒如意,不知怎么心中却总隐隐感到有种无形的障碍难以突破,至于是什么障碍,却怎也想不明白。
想着想着,不觉间心中烦恼又生,一边灌酒,一边随手又挥出一剑。手腕翻起,剑尖斜指向下。心中不由得一愕,想道:“这招姐姐日间曾使过,她一下便逼退了胜弥勒,可见这一招本该是十分凌厉才是,为何我使出来却远远不及?。”当下苦苦思索,回忆着岳小玉当时出招时的一举一动,可惜那时候她护在身前,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至于她如何出剑,何以出这一剑,以及招式的取位变化,却都不得而知了。心中苦闷,随手挥剑,又将她日间曾使的另两招剑法使将出来,眼见每一招都远为不及,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不由得大为气恼。将宝剑随手一抛,大口灌酒。
灌了十几口,忽听湖面上有人连连叹道:“可惜呀可惜……。”将酒坛抱在怀中,睁眼一看,却见远方的小舟不知何时竟漂到近处,船头上立着一个发插铜簪的长须道士,右手拇指和食指轻撸胡须,连连摇头。他一身青衣看年龄该是不足四十,身体,双目晶如朝露,卓立船头分外潇洒。杨禾看得大为心折,口中道:“可惜?。”
那道士依旧摇头叹道:“似你这般驴吸马饮,什么好酒也给糟蹋了,岂不可惜?只饮酒便已如此糟糕,难怪你剑法也糟糕透顶。”
杨禾心道:“原来你是闻着酒香来的。”说道:“剑法与喝酒有什么相干?。”
那道士道:“窥豹一斑可知全貌,小处见大,从来如此。饮酒宜缓不宜急躁,一急便失酒中五味,甘酸苦辛咸全不知晓,更不知调气冲和,化用各味,那你干么喝酒?剑法也是如此,你一味舞来,只知中规中矩,拘泥不化,囫囵吞咽。全然不明何以如此,何以那般,这一剑何时当出,那一剑又是几时运用。一旦临敌,脑中浑浑噩噩,眼前明明时机乱飞,你却茫然不知。第一剑的时机,你用上第二三四剑,第二剑的时机,你又出了第八九十剑。一套大好剑法,使得如怂货脓包一般。如此胡使乱使,便与你抱坛胡饮海喝岂不大类?。”
杨禾对他所说的饮酒之道全然不明,但觉得他所说的剑道却是大有道理,只是他说自己脓包怂货毕竟打击太大,怎也受不了,当下抓起草地上的一坛酒,猛然抛向小舟道:“你这么懂喝酒舞剑,这一坛酒便送给你了。”这一掷他使上了全力,酒坛子呼呼飞过十多丈水面,直向船弦砸去。他虽然挨了骂却不愿因此伤人,故将酒坛掷向船弦以示愤怒。
哪知那道士伸手只一探,疾飞的酒坛落在他的手掌上立时威势全消,不动不摇,稳稳站住。跟着摇头叹道:“我原以为你只剑法脓包,谁知内力更加脓包,全是凭一股蛮劲狠劲,练剑哪有不练气的?简直愚不可及。”
杨禾大感不忿心道:“这道士太也不会说话,我好歹也送你一坛酒,你不说半个谢字也就罢了,竟然当面将我贬的一无是处。怎么说我也在现代的部队中混过几年,说不上顶尖,比第一也差不到哪里去,给你这样羞辱,也太失面子了。”当下说道:“想必道长剑法超凡,何不让在下开开眼界?。”
那道士打开酒坛,略略一尝,点头道:“是好酒,只是咸味略重,若能再将此味调和,味道更显甘美。”说着放下酒坛道:“你要看剑,那也可以。只是我的长剑放在家中未曾携带,小舟中又无物可用,却也没法子舞来。”
杨禾道:“这有何难?我的剑借与你使。”说着便去拾剑。
那道士道:“这如何使得?你的剑是你随身之物,你抛给我,我若掉头便走,你岂不吃了大亏,上了大当?。”
杨禾道:“无妨,道长剑法既高,德行必高,自不可能是无赖小人。”
那道士只把两手乱摇道:“不可不可,瓜田李下,嫌疑之地,避之为上。”
杨禾见他推三阻四怎也不肯舞剑,亦不肯将小舟摇近,显然是吹嘘过火,担心牛皮被当面戳破。当下也不戳穿,笑道:“既然道长不肯指点,那便喝酒好了,这大好月色,若无酒相伴,太过遗憾。”
那道士笑道:“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只可惜你只知喝酒,不知人生真意,与我修道之人志趣大异,不能算知己,只怕说不上话,却是遗憾得很。”
杨禾不忿道:“你们修道之人怎样,道长你又如何修行?怎样便说不上话了。”
那道士说道:“大器修行不厌华,玲珑癫傻属吾家,清风里面全真气,明月前头结宝砂。”
杨禾半句也没听懂,皱眉道:“你念这首诗就是答案?我不懂。”
那道士笑道:“你不懂,我懂;世人不懂,修道人懂。这岂不是区别?。”
杨禾不禁为之气结,喝了一口酒,摆摆手道:“道长去留请自便,我要练剑了。”说着捡起莫愁剑,又在湖边自行练起来。一时剑光闪闪,与月色交织一片。一趟剑法练完,一瞥眼,那道士仍然未走。也不理他,寻回剑鞘,连长剑一起抛在一旁。仰在草丛里大口灌酒。
那道士笑道:“你的剑法叫什么名字?。”
杨禾心道:“这套剑法本没有名字,可是眼下若将实话说出,势必又受他一顿嘲笑。怎也要想一个深奥的名字。”当下竭力回忆着武侠里剑法的名字,暗道:“剑法巅极乃是独孤九剑,可是这套剑法深奥无比,厉害非常,这道士多半认得,我若说出来反遭他嘲笑。须得说一个不甚厉害却也属上乘的。”
那道士见他沉吟不答,已明其意,笑道:“定是你自己太不成器,说出来怕辱没了这套剑法的名声。”
杨禾道:“我这套剑法叫做玉……全真剑法。”他本想说是杨过的:“玉女素心剑法。”但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修炼这等女子武功未免令他误解,是以只说出一个玉字,当即改口说是全真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