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大多是少小出家,庙里也有小和尚,但都是由师傅师兄一手带大,别说是号啕大哭,就是跌破头也只是躲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像崔小眠这样的哭法,这些和尚也只是见过听过却没有遇到过。
瑟瑟的秋风中,崔小眠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众和尚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方丈:莫要再哭,从长记议。
崔小眠:哇——
监寺:闭嘴,不许再呱噪!
崔小眠:哇——
志觉,笑而不语。
崔小眠:哇——
妙能:小师弟,别害怕,一切有我,你莫要哭坏了身子。
崔小眠:哇——
哭声之中,方丈唤过监寺和志觉,低声询问所为何事,待二人说完,方丈一甩袍袖:“不过是小儿淘气,何必兴师动众,传扬出去,外人会道我桃花寺欺凌幼小,阿弥陀佛,这成何体统。”
于是,这场来势汹汹的兴师问罪,便在崔小眠那震破苍穹的哭声中草草结束,妙能和妙言两个俗家小弟子,被志觉领回去自行管教。
回到志觉的禅房,崔小眠的哭声便戛然而止,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志觉。
志觉看看她,叹口气:“妙能最是稳重听话,这等事他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崔小眠原本就没想着让妙能背黑锅,听到志觉质疑,小胸脯一挺,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关小美人的事。
可是她哭得太久,嗓子和嘴都有些麻木,竟然被妙能抢在了前面。
“师傅,这些事全是妙能一人所为,小师弟只是一时好奇。师傅不要处罚于他,只罚妙能一人便是。”
说完,妙能便直挺挺跪在志觉面前,背线拉得笔直。等候志觉处罚。
“大师,那些书和那些肉,全都是我的,和妙能师兄无关。”
崔小眠好不容易可以说出话来,只是连她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苍白无力。
妙能转身深深看她一眼,重又昂起头对志觉道:“师傅,小师弟自进寺以来,从未走出寺院一步,这些书和这些肉又从何而来?分明是小师弟想为妙能开脱,师弟年幼。恳请师傅只处罚妙能一人。”
崔小眠急得用拳头砸地,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妙能为自己顶罪。
妙能小美人,你对我的好,我全都记下了,等我长大了。一定以身算了,长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但请你胡吃海塞一顿还是能做到的。
志觉沉吟片刻,问妙能道:“妙能,既然你说这些都是你一人所为,那为师问你,你想要为师如何罚你?”
妙能面色平静,嘴边含笑若观音宝像:“师傅如何处治。妙能便如何受罚,毫无怨言。”
志觉道:“阿弥陀佛,你只是俗家弟子,寺内杖责之律自是不可用于你的身上,然,有错在身。不罚不可,就罚你禁足三十日,抄录整卷金刚经去吧。”
崔小眠松了口气,就是禁足和抄经啊,小美人不要怕。禁足我陪你聊天,抄经我帮你研墨。
妙能扣头谢过志觉,便转身出去领罚,崔小眠连忙起身,猫着腰也想要跟着溜出去。
“妙言,你回来!”
小眯眯眼的男人真是可怕,你以为他在闭目参禅,其实他正在睁着眼睛看你呢,那眼睛睁开和没睁开一个样,实在是难以分辨。
“大师,请问还有何吩咐?”
崔小眠哈着腰,恭恭敬敬,象征性地扭扭屁屁,就当做摇尾巴吧,汪~~
“阿弥陀佛,妙能老实,一切为你揽上身,贫僧却知道,这些都是因你而起,对你,不罚不可。”
“妙言知错,妙言自动禁足,每日帮着妙能师兄抄录佛经。”
“哼,你自是要罚,但不是抄录佛经,”志觉转身,从柜子中取出两本薄薄的小册子,扔到崔小眠面前,“你应知这是何物,也应知是何人所留,每本罚抄一百遍,出去吧。”
崔小眠捡起那两本薄册,只觉气血攻心,嗓子发热无奈人小血弱,设想中的鲜血喷出染红书册的场面没能呈现,只好狠狠吐了口唾沫,贺远你个阴魂不散的混蛋,志远你个披着佛子外衣的帮凶!
那两本小册子便是贺三藏加在崔小眠头顶的紧箍咒,一曰《女诫》,一曰《弟子规》。
贺远既然把劣徒留给志觉代管,当然也将这两样至宝一起转交。
“大师,你上当了,我不是贺远的徒弟,根本没有给他嗑过头拜过师。”
志觉小眼睛射出两道寒光,皮笑肉不笑:“你当然不是贺远的徒弟,你是他的儿子啊,父子之情更胜师徒。”
好吧,死和尚,算你狠!
崔小眠拿了两本册子回到自己房里,和尚庙里抄女诫,还有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啊?正在庙堂内吃冷猪肉的班昭老奶奶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口吐鲜血?
既然穿越了,为何不直接穿到汉朝,凭她崔小眠的智慧,一定能阻止班奶奶写这劳什子的《女诫》涂毒后世。
所谓禁足,就是不能走出自己的房门,吃喝拉撒全在屋内,每日有专人来送饭和倒粪桶。
妙能也在隔壁禁足,虽然只隔一道墙,但崔小眠再也不能趴在窗沿上看美人儿了,她沮丧得要命。
“砰砰砰”,她敲敲墙壁,侧耳倾听,隔了一会儿,隔壁也传来“砰砰砰”敲墙的声音。
虽然只是单调的敲墙声,但崔小眠觉得好温暖啊,这里还有一个人,不是她一个人在战斗。
抄书本来就是可怕的事情,尤其是抄录她最最深恶痛绝的书,手里的狼毫如有千钧重,一横一竖如万箭穿心啊有木有!
每过一天,崔小眠便在墙上刻下一道,每一道都是血泪筑成,小小禅房里就连阳光也是吝啬的,只有隔壁偶尔传来的敲墙声陪伴着她。
除了那总也抄不完的书,她无所事事,墙上的道道越来越多,先是组成了一个“正”字,然后是两个,三个,到了第四个时,她终于抄完一百遍啊一百遍!
整整两世,她从没有一次性写这么多字,她激动地使劲砸墙踹墙,如今能表达欢乐之情也只能对墙发泄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一个苍老的妇人手持龙头拐,对着她高声念道:“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崔小眠立时认出,这便是以一部《女诫》混来身后殊荣的班昭老太太。尼玛,这段日子没少骂她,莫非她老人家气不过,从坟墓里钻出来找自己吵架?
“老太太别生气,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年幼无知,要怪就怪贺远,是他教徒无方,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门!”
班老太得理不饶人,哪里肯依,龙头拐一指,一串美妙的音符从她的樱桃老嘴中溢出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
班老太一人吟诵还觉不过瘾,龙头拐杖顿地三声,从地底又冒出一个长袍马褂梳着大辫子的老头,这老头双指一拼,指向崔小眠:“呔,你这孽徒,适才竟口出狂言,言说令师教徒无方,实乃大逆不道之举!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话说多,不如少,惟其是,勿佞巧,奸巧语,秽污词,市井气,切戒之。”
崔小眠明白了,这是清朝的李老爷子,《弟子规》便是他的代表作!
崔小眠病倒了,别人是累出病来,她是硬生生在梦中被《女诫》和《弟子规》吓出病来.
崔小眠头痛欲裂,晕晕沉沉,依然喃喃自语:“以后我保证尊老爱幼,扶老太太过马路”
江湖百晓生若再做兵器谱,崔小眠一定提名《女诫》和《弟子规》,大道三千,名兵利器宛若恒河沙数,然,武林至尊,弟子圣规,女诫不出,谁与争锋?
送饭的小沙弥发现昨天的饭还好端端放在那里,没有动过,再看床上的小人儿面色如纸,缩成一团,当即吓得扔了食盒,一路狂奔,边跑边喊:“死人啦,出人命啦。”
崔小眠当然没有死,她只是发烧而已,志觉不放心她独自在房里,又惟恐她是女孩子的事被人发现,便让人把她抬到自己的禅房之内,把被褥铺在地上,小光头躺在上面。
生病的孩子特别乖,还不到一个月,小光头那圆圆胖胖的包子脸就瘦得巴掌大,下巴尖尖的,她本来就比同龄孩子个子矮,现在则显得格外瘦小,缩在那里,小小的一团儿,看上去分外惹人怜爱。
志觉精通医术,对这种发烧感冒的小病更是手到擒来,一副汤药喝下去,崔小眠却不见好。志觉不明觉历,又是一副汤药喝下,崔小眠不但没有退烧,反而更加严重。
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