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沙沙地吹过树梢,如同锋利的镰刀,将最后几片枯黄的树叶吹落下来。这个季节是观赏红叶的好时候,桃花城里没有枫林,据说几千里外的京城红枫似火,可惜崔小眠只在那里生活了半年,帝师府的花园里也没有枫叶。
又是一阵凉瑟的秋风吹过,崔小眠打了个颤儿,缩缩脖子,提了装着麻雀的竹篓子回到自己小房间。妙能走后,志觉从寺里调了个叫妙空的小沙弥来使唤,但妙空只是白天在,晚上还是回到以前的地方住,所以在这里,除了志觉以外,也只有崔小眠一个人。
她从床下取出一只小炭炉和锅子,还有油盐酱醋,这些都是她从香积厨顺来的。想当年她跟着贺远偷的都是奇珍异宝,如今沦落到连一把盐一口锅都要偷,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也。
蹲在地上看看竹篓里的胖麻雀,崔小眠犯了愁。谁说厨子就要心狠手辣,崔大厨就从来没有亲手宰杀过活物!
前世有长期合作的菜市场大叔帮她宰鸡宰鸭,到了桃花城这些事就交给了大牛来做。
崔大厨今天要做的是一道菊花麻雀火锅,可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如此残酷,小麻雀不知所措地啾啾叫着,崔小眠虽然很想把它们吃下肚子,可是却不忍痛下杀手。
她的脑海里闪过几种杀鸟方法——
饿死?不行,被饿死的麻雀已经皮包骨头,不够一吃。
摔死?不行,自由落体的过程中它们就振翅高飞,无法一吃。
淹死?不行,胀死的鸟儿好比注水猪肉,不值一吃。
当然还有一个更不实用的办法,那就是请人帮忙,可是这里只有不杀生的和尚!
崔小眠的肚子又是咕噜噜一阵轰鸣,在地上蹲了太久。她有些头晕,再这些下去,她怀疑她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被饿死的大厨。
崔小眠摆弄着她的小匕首,寒光凛凛。映出她那张饥饿的小脸儿。她咬咬牙,最终决定闭上眼睛,隔着竹篓戳中谁就算谁倒霉!
她紧紧闭上双目,拿着小匕首摸索着向竹篓里戳,戳来戳去,她听到有鸟儿扑愣翅膀的声音,可是却没有戳中肉体的感觉。
“笨蛋,别对人说你是我徒弟,丢人!”
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旁响起,就像是平地里冒出个活鬼。吓得崔小眠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她很快便明白过来,普天之下能说出这句话的还能是谁?
“贺远!”
贺远就站在她身边,穿了一袭秋香色碧波纹锦袍,黑亮的头发用玉冠束起,剑眉星目。贵气凌人。
崔小眠揉揉眼睛,没错,这次真的是贺远,她没有眼花认错人。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像病中那次一样扑过去,而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也说不清为何会哭,只是忽然觉得好委屈。贺远走后,她险些被一两银杀死,又从冯老头手中逃脱,最终还出家做了假和尚,每日饿得前心贴后心。她原以为贺远正在受苦,纵然没死也是在等死。可是现在,贺远不但毫发无损,而且还活得很好。
原来受苦的人只有她一个,她比窦娥还要冤,她比小白菜都要苦!
贺远弯下腰。把脸凑近她仔细看看,小光头不像是装的,这次是真哭。
认识小光头好几年,还没有见过她真哭呢,话说小光头真哭起来,咧着嘴闭着眼,样子可真难看。
不知为何,小光头这样一哭,他的心里也酸酸的。
“乖,不哭不哭,想煮麻雀吃是吗?师父帮你。”
贺远伸出双臂,把崔小眠拥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光脑袋,任由她把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他那华贵的衣裳上。
就这么轻轻一抱,贺远就蹙起了眉头,只不过几个月,小光头不但没有长个子,而且瘦得皮包骨头,以前的小光头白白胖胖,像只小乳猪,现在活脱一只瘦皮猫,却又像只八爪鱼,小爪子使劲掐着他,掐得他好疼。
对于饿着肚子的小孩来说,哭也是件费力气的事,尤其还是像死了师父一样的号啕大哭。
崔小眠哭了一阵就没有力气了,竟然蜷在贺远怀里沉沉睡去,就好像放下了一件长久以来的心事。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戳她的脸,睁眼一看,贺远正在看着她。
贺远盘膝坐在蒲团上,而她就睡在他的腿上。
“这些鸟要如何来煮?”
趁她睡觉的时候,贺远把四只麻雀宰了,还褪了毛收拾干净,快刀小阎罗的名号不是虚的,抱着孩子,还能把这一切做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认识他这么久,崔小眠还是第一次见他干点儿正经事。
崔小眠的肚子又咕噜噜叫起来,这一次连贺远也听到了,他又皱起眉头:“和尚不让你吃饱?”
崔小眠摇摇头,人家正在长身体呢,一日两餐哪里够,别的寺庙里只有受戒的僧人才是过午不食,偏偏这桃花寺的规矩更加严格,除了居士,住在寺内的僧众和俗家弟子,全部都是一天两顿饭。
她从贺远腿上爬下来,手脚麻利地用火折子生了火,把麻雀放进水里,待锅子里的水烧开,撇去浮沫,把那两朵黄菊花撕碎,放进锅里一起煮,不到片刻,肉味夹杂着菊花的清香从锅里溢了出来,崔小眠深深吸一口,肚子又开始叫了。
把今天刚偷来的豆腐和香菇也放进锅里,看着滋滋冒起的水花,崔小眠嘟哝着:“要是有鱼片和肉片就更好了,吃的时候蘸点辣椒油。”
“想吃吗?师父现在出去买。”
崔小眠感觉贺远的声音有些古怪,就像是做了亏心事想要讨好她一样,哼哼,看来这人的良心还没有让狗全吃光。
崔小眠已经饿得没有力气挖苦他了,只能冷冷地看他一眼:“来不及了,已经可以吃了。”
她拿起碗筷自顾自地吃起来,寺院里的麻雀不但膘肥体壮,而且肉质鲜美,许是好久没有吃肉,崔小眠觉得这麻雀的肉比任何肉类都好吃,风卷残云一般,一只麻雀便已下肚。
贺远看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有了食欲,话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小光头煮的饭菜了。他像变戏法儿一样,从身上取出一副象牙筷子,捞起一只麻雀吃了起来。
崔小眠瞪了一眼这个争吃争喝的家伙,没见过这样做人家师父的,更没见过随身带着筷子的人。据她所知,贺远身上绝壁不是只有一双筷子,至少还有一双银筷子,这厮不但臭讲究,还特别怕死,银筷子是他专门用来试毒的。
用最普通的烹调方法配上菊花煮出的麻雀,保持了禽肉原来的风味,菊花又恰到好处地掩去了肉腥,虽说麻雀再肥也没有二两肉,但汤清味美,芳香扑鼻,就连里面的豆腐和香菇也肥香鲜美。
师徒两个正在大快朵颐,忽然听到一个大惊小怪的声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二人非但在寺院荤腥不忌,竟还杀生?”
不用去想也知道是谁,贺远的眼睛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刺向志觉:“这就是你帮我照看的人?我养了她三年,才把她养得白白胖胖,你用了几个月就让她皮包骨头,我亏大了。”
贺远说话的口气就像是辛苦多年的养猪专业户,痛失一头即将出栏的大肥猪,而那个把他的猪饿瘦的家伙就是志觉。
志觉闻着满室弥漫的肉香,哀伤地叹了口气,误交损友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引狼入室,而且是小狼又招来大狼,这一大一小两头狼令他在佛祖面前无地自容。
小狼年幼,天性未泯,她看看悲痛欲绝的和尚,有些于心不忍,啃着麻雀腿口齿不清地道:“不关大师的事,我生了大病是大师治好的,再说过午不食又不是他定下的规矩,怪不得他。”
大狼脸色稍霁,但很快又像讨债一样质问:“她长这么大都没有生过病,为何跟着你就病了?”
志觉悲从心起,佛祖在上,真的是他人品问题吗?为何早不出晚不出,小光头偏偏这时出水痘,不过话说回来,小光头是在禁足挨罚时病倒的,而让小光头去受罚的人是他
“唉,罪过罪过,都是贫僧的罪过。”
在这对狼师徒面前,和尚甚至想学佛祖割肉喂狼,不过好像狼是吃不饱的。
好在面前的这两头狼终于吃饱了,大狼恶狠狠地瞪了和尚一眼,掏出他那名贵的手帕擦去小狼嘴角的汤汁,把小狼崽子往腋下一夹,像一只飘飞的大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一片暮色之中。
直到狼影消逝无踪,志觉这才如梦方醒——
这两头白眼狼,竟然连句“谢谢”都没有说!可是,唉,按他们的说法,好像也没有值得一谢的。
还有,那两头狼啃剩下的一堆骨头和半锅肉汤该如何处置?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能劳烦贫僧替他们将鸟儿葬与树下,再念经超度了-_-|||
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