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到年根底下,铺子里反而不忙了,不论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都忙着家里过年,也没有人到外面吃吃喝喝。铺子里不论大厨还是小二,全是外地的,京城里面没有家,年节不过休个十几天,他们也就都不肯回去,给他们结了年终饷银,崔小眠便关了铺子,只接外卖,员工们有亲友的就去走亲访友,没亲友的就逛街玩乐,累了这么久,也该好好休息了。
两名大厨叶九城和宋知秋,过年都不回老家,和大牛小丫一样,他们在京城除了铺子以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崔小眠有心让他们来王府和自己一起过年,却也知道这事使不得,王府毕竟不是她的家。
别的丫鬟大多有娘家人接着回去过年,白菜没有。她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小丫头喜气洋洋地回家,虽然只是三天,她们也很知足,这些人家虽说穷到卖儿卖女,可是逢年过节还是心里惦记着女儿。
就连李妈妈的儿子也来接她了,李妈妈和王府里别人不同,当年她被指婚时夫妇两人就已脱了奴籍,这里只是她的东家。李妈妈的儿子读了几年书,如今清悦庄由堂兄做着管事,他也只能闲着,偏巧贺远在罗西塘子的庄子,老管事年迈无力打理,贺远便把这个差事给了李妈妈的儿子,这也是当初的交换条件,李妈妈照顾崔小眠,贺远关照她儿子。
李妈妈的儿子如今有了自己立足的庄子,便想着接母亲去罗西塘子过年,来时还带来了几篓子罗西塘子的鲜鱼。李妈妈舍不得崔小眠,可又不想让儿子空欢喜,给崔小眠把新衣裳赶做出来,又再三叮嘱了,这才跟着儿子去了罗西塘子。
送走李妈妈,崔小眠心里空落落的,她虽是主子。却和白菜一样,都要孤零零的。
崔家来了人,接崔蓉蓉回去过年,听府里人说。往年崔家来接人,都是依足了规矩的,年前接崔蓉蓉,初二来接崔绛春,因为崔绛春虽未圆房,却也算是嫁出来的姑娘,只是崔家的马车年年都来,崔绛春自从进了王府就再也没有回过娘家。所以崔府也就是做个礼数,也没指望她能回娘家。
今年有些不同,还只是小年。崔绛春就已经打发丫鬟们来知会了,要采办王妃回宁的礼品,也就是说已经多年没有回娘家的小王妃要改规矩了。
下人们私底下都在议论,小王妃长大了,终于知道没有娘家支持是不行的。倒也不晚,这会子和娘家把关系处好,日后在夫家就从一层保障。
崔小眠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多想,她只是羡慕崔绛春能回娘家,和她的父母兄弟团聚。
过几日就要过年了,贺远整日都在宫里,那三位损友也跟着长辈忙着过年的事。越是大户人家对年节就越是讲究。铺子里又放假了,李妈妈也走了,崔小眠只有对着白菜和肥仔发呆。说来说去,她们两人一狗才是孤家寡人。
“小公子,那日见到的亲家舅爷和您年纪相仿,他是小孩子。过年再忙也不关他的事,要不找个借口把他叫出来?”
白菜是个愣头青,可她也是看不得崔小眠无精打采,小孩子就是应该多玩多闹,没爹没娘已经够可怜了。连个玩伴都没了那就更可怜了。
崔小眠早就想把鱼籽拐出来了,无奈身边有个阿木,上次她找贺远反抗没有成功,如今只要她走出房间,阿木就在后面跟着,说得好听是保护,说得不好听就是监视。
“阿木,你发誓,不会把你看到的事告诉我师父,否则你就浑身生疮,不得好死。”
阿木一个头有两个大,伺候这个小魔星比伺候三个王爷都要累,现在竟然还要起誓。
“阿木发誓,小主人做什么,阿木都不告诉主人,可是小主人,你不能闯祸啊,万一你有什么事,阿木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啊。”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掉脑袋的。”
崔小眠早就打听出鱼籽正在族学念书,族学是崔老帝师办的,招收的都是崔氏一族的子孙,有如帝师府这样的大户子弟,也有远房亲戚家的寒门学子。鱼籽虽是嫡出,却也要依了规矩到了十四岁方能在府内另请西席,十四岁之前都要到族学念书。
族学和帝师府隔了两条街,崔家又有穷儿富女的家规,因此鱼籽也和族里那些普通人家的儿郎一样,自己背个小书包上学下学,并没有奴才仆人跟着,否则也不会被崔子其欺负。
听到族学下课的钟声,崔小眠就在半路上等着,远远看到鱼籽走过来,布衣小帽,不似名门公子,反倒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但整个人却似笼着一层月光,皎洁不可方物。
“鱼籽!”
“小眠哥哥!”
“要过年了,族学没有放假吗?”
“小眠哥哥没有去上学吗?学堂里要到小年那日才放假,正月十六再开课。”
崔小眠没觉得有何不好意思,大咧咧地道:“我还真不知道,我以为这里也是有暑假寒假呢。我原本是要到国子监的学童府念书的,因为生病就没有去了。”
“小眠哥哥是国子监学童府的啊!”鱼籽的小脸上写满了羡慕,崔小眠惭愧了,早知道为了弟弟也要去里面混上几天啊。
“鱼籽也知道学童府?”
鱼籽那双和崔小眠一模一样的眼眸有些黯然:“父亲求过祖父,想请祖父出面,给我申请进学童府念书,可祖父说,英雄莫问出入,崔氏一族无人进过国子监,可也是一门双状元。于是这事就搁下了。”
崔小眠叹口气,难怪贺远说祖父迂腐,这老头确实迂腐,堂堂贺亲王的小舅子却连学童府都进不去。
“鱼籽,哥哥带你出去玩吧。”
鱼籽摇摇头:“恕小弟不能从命,过两日就是年关,届时定要随父亲大人去给族中长辈拜年,定要有几日不能温书,因此小弟想趁着这两日温习功课。”
崔小眠更加惭愧,早就发现鱼籽是学霸,没想到竟然如此学霸。前世从小学到大学,她就不是刻苦学习的人,这一世更是如此,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辍学了。
自己把国子监当成吃人的监狱,可在鱼籽心中,那就是高洁的象牙塔。
“鱼籽,为兄听闻国子监的学正甚是严格,动不动就要罚站打手心,丽嫔的弟弟全都被折磨疯了。”
鱼籽微笑:“其所生菜,虽有性苦者,甘如饴也。”
好吧,崔小眠表示她听不懂,但是鱼籽定是说,只要是喜欢的,受苦也没关系。
“鱼籽,崔子其又欺负你了吗?还有六叔和六婶婶,可有为难父亲母亲?”
鱼籽有些吃惊地看看她,学霸们大多严谨,他听出崔小眠话里的异常,不是应该称呼亲家老爷和亲家夫人吗?小眠哥哥为何说的是父亲母亲?
不过他只是小孩子,这念头也就是一掠而过。
“多谢小眠哥哥挂怀,六叔一家倒也无甚大事,对了,年假里小眠哥哥若是有空,可否教小弟那招乱花渐欲迷人眼?”
学霸就是认真,这孩子还记着那件事呢。只是这孩子虽然满嘴之乎者也,装成一副大人的样子,但小孩就是小孩,这几句话一说,崔小眠就明白了,崔子其肯定是又欺负过他。
她伸手拽拽鱼籽的书包,见里面沉甸甸的,正要打开来看,鱼籽却使劲捂着不让看。
小家伙,姐小时候常被高年级的坏孩子半路劫着抢钱,你这招我早就玩过了,要不干嘛要翻你书包。
“里面是板砖还是青石?”
鱼籽吃了一惊,小眠哥哥真乃神人也。
“是板砖。”
这就是崔家的教育方针,堂堂嫡少爷连个小厮都没有,十岁的孩子要靠板砖保护自己。
崔小眠回头对阿木道:“这是亲家舅家,这两天你每日来接送他上学堂,直到放假为止。”
“小眠哥哥,不用如此,小弟自己能行。”
“听话,年前先这样,过了年我再想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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