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侯夫人寿辰,三房必然得回去拜寿,大清早地正房就动了起来,却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大小丫鬟收拾着东西,婆子们则洒水打扫,一切井然有序。
袁澄娘早早地醒来,待得丫鬟们替她收拾好一身,她就从东屋来到正房,紫娟与紫袖连忙迎上来。
“姑娘,夜里可睡好?”紫娟上前轻声问道,模样项链璎珞,显得她如瓷娃娃一般。
三奶奶何氏一见女儿此般打扮,欢喜万分,牵起袁澄娘的小手,见她腕间戴着金镶玉桃花瓣儿花纹镯子,更是欢喜,“五娘,这镯子可是你外祖母亲选,戴五娘手上当真是极好。”
袁澄娘上辈子极厌恶身为商家的外祖家,自然是对那位外祖母送上门的东西极为不喜,即使送到她的屋里都是看都不看一眼就叫紫藤收起来,如今她却觉得自己可真是傻,先别提外祖母到底是对她如何,毕竟何氏的亲娘,岂能不给何氏留点面子——
于是乎,她大清早地就让紫藤翻找出来,愣是将这个当年由外祖母送过来的镯子戴在腕间,见何氏夸她,她更是笑得跟个福娃娃似的,“娘亲,女儿好看,这些东西就会好看啦。”
袁三爷听得忍俊不禁,不光是他听得忍俊不禁,屋里伺候着的丫鬟们都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到是袁三爷最先收起来,一本正经地摸摸袁澄娘的脑袋,“嗯,这些玩意是因着我们五娘好看,戴在身上才显得更好看,没错儿,我们五娘说的一点错儿都没。”
惹得三奶奶何氏以帕遮嘴,生怕自己给笑岔了气儿。
忠勇侯府侯夫人过寿辰,京城里那些个侯门贵勋但凡与忠勇侯府扯得上关系的都来给侯夫人祝寿,这些侯门贵勋都是当年随着太祖一块儿打江山的旧勋之家,到如今除了特别上进的那几家之外,都是跟忠勇侯府一般儿顶着侯府的门面,过得都是紧巴巴,大多都是挂着个爵位,子弟中入朝的没几人,像忠勇侯府这般世子外放江南为官,二儿子还能在户部谋个主薄,已经都是了不得的事。
忠勇侯府如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侯夫人这一过寿辰,自然是沾亲带故的都来了。
三房的人刚到忠勇侯府门前,就见着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喜气从大开的正门涌出来,叫三房的三位主子都不由各自瞧了一眼,袁三爷稍稍镇定了下,便让车夫从侧门里走。
“三爷,您可回来了!”
没等车子进得侧门就听得秦嬷嬷一声。
让袁三爷都愣了一下,不止他愣一下,三奶奶何氏还有袁澄娘都齐齐地车里探出身来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今儿穿得喜气,就是平日板正太过,就算是笑着也瞧着像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老奴给三爷、三奶奶,五姑娘请安,老太太一直挂念着三奶奶跟五姑娘,这回三奶奶回来了,老太太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好像这么一说,侯夫人还真就是挂念他们三房了似的。
袁澄娘相信侯夫人是挂念他们三房,但挂念也是分类别,像侯夫人对他们三房那是又厌又恶,巴不得他们三房闹得成一团乱子才好,如今何氏庄子上,离得侯夫人远远儿,更让侯夫人挂心。她当家作主惯了,哪里容得了府里的人不在她面前尽孝!
三奶奶何氏由紫娟扶着,一手绢帕遮了半张脸,“累得母亲挂念,是我们的不是。”
秦嬷嬷的视线掠过三奶奶何氏那微微隆起的肚子,眼里掠过一丝异色,面上依旧恭敬的架式,“三爷、三奶奶且进去,老奴还得这里侯着人呢。”
袁三爷带着妻子何氏还有女儿袁澄娘便往三房过去,一路上花团紧簇,透着个喜气洋洋的劲儿,就连府里丫鬟婆子们都换得一身新衣,瞧过去一个整齐的样儿,分外的有规矩。
三房许久没人住,颇有些儿异味,一入院门,就瞧着跟外头喜闹的氛围格格不入,显得有种荒凉感,像是走错了地儿一样,叫人心里都发凉。
即使早知道府里待三房如何,带着怀孕的妻子还有女儿回来的袁三爷眼里添了点凉意,他刚抬起手,就被三奶奶何氏给拉住,迎上何氏那双温柔小意的眼睛,他才慢慢地冷静下来,今儿个是侯夫人的寿辰,他若真是闹起来,也不知道会被怎么样说嘴。
他叹口气,“叫你们跟着我受委屈了。”
三奶奶何氏闻言差点落泪下来,她连忙将脸偏过一边,将帕子抵着眼睛,将眼里的湿意都吸干了才面对上袁三爷,挤出个笑意道,“三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嫁给三爷已经是我的福分,我们五娘有三爷这样的爹爹,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哪里说得上什么委屈。”
她最后还嗔怪道,“三爷,有三爷在,哪里有我们娘俩的委屈能受得着?”
袁三爷悄悄儿地拉住她的手,“苦了你们娘俩。”刚拉手,他就放开了,走入屋里,瞧着屋里跟他离开的样子差不离,像这屋里这些日子没人过来收拾过一样,叫他冷了脸,“咱们也不住这里,待老太太寿辰过了,我们就回庄子上去住,待你生下孩子后我们再回来如何?”
三奶奶何氏简直是喜出望外,比起在侯府里束手束脚,她自然是欢喜住在庄子上,没有那些个烦人的规矩,更不要去晨昏定省,也不需要理会那几个妯娌,她婚后的日子再没有比在庄子上更自在的了。“三爷,真能去庄子?”
袁三爷点点头,“自然要去。”
袁澄娘听得心酸,悄悄地站在何氏身边,两手抓着何氏的裙子。
三奶奶何氏低头看她,将她的双手给拉住,“五娘,待会跟着我,不要乱走动晓得吗?”
袁澄娘仰起小脸蛋,“那女儿就陪着娘。”
袁三爷欣慰地瞧着她们母女俩,对着袁澄娘眨了眨眼睛,轻声儿吩咐道,“五娘可要好好儿地陪着你娘,别到处乱玩,可省得?”
袁澄娘自然懂她亲爹袁三爷的意思,就是让她注意着何氏,别让何氏给人算计了,何氏如今是双身子,若是万一真有不妥,可真是件要命的事,不止要一命,是两条命呢。她是盼着有个弟弟呢,绝不会让何氏叫人算计了去,谁要敢算计何氏,谁就是不要命了!
袁三爷前往前院,那是得招呼男客,而三奶奶何氏则是带着女儿去荣春堂,去之前何氏还吩咐带回来的几个小丫环收拾一下院子,紫娟等几个大丫环则随着她去荣春堂,就是如燕,也由着袁澄娘的性子让她跟着去了荣春堂。
侯夫人最喜热闹,平日城就属荣春堂伺候的人最多,这不侯夫人的寿辰一到,更是添了十倍的喜气儿,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手都为着侯夫人的寿宴而忙活,便是三奶奶何氏领着五姑娘过来,她们也赶紧地抓着时间给这两位行个礼,又各自忙活去了。
世子夫人刘氏自是在招呼女眷,笑容满面儿,二夫人杨氏随在一旁,也跟着笑容满面,见着何氏并袁澄娘一块儿过来,杨氏就好心儿地上前,一把就扶住何氏,扬声道,“哟,三弟妹,怎的才回来?母亲在里面可久等了。”
她这一说,就有人往何氏的面上瞧上去,这一瞧何氏,她们都知道这位是庶出袁三爷的妻室,又是出身商户,那眼神都有些儿变,瞧何氏的样子,都有些爱搭不理儿。
何氏到不在意这些,若是真在意外头人的眼光,她哪里还能撑得这么多年再怀一个孩子,面对杨氏这种故作关心的语调,她也跟着笑道,“多谢二嫂挂念,也累得母亲挂念,若不是我这身子骨不好,不然早就回得侯府来伺候老太太了。”
奶杨氏的话被她轻飘飘地拦下,心里就不太高兴,思及今日是老太太的寿宴,也不敢闹出什么事来,生怕来的客人将事人传扬出去,她跟着点头道,极为关心地问起道,“三弟妹如今可大好些?”
何氏抿唇一笑,回道,“大好了些,谢二嫂挂念。”
话完,她装作无意地撇开杨氏,走到世子夫人刘氏面前,见这位世子夫人刘氏一如先头那般镇定模样,盈盈福身见礼,“见过大嫂。”
她怀着身孕,世子夫人刘氏连忙叫起,一脸的惊色,“快起来,快起来,三弟妹,你的身子要紧,快起来,快起来。”
何氏就顺势起来,笑着道,“大嫂辛苦了,我且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世子夫人刘氏点点头,“赶紧儿地去母亲面前,母亲一直挂念着你跟五娘呢,待会儿你奉着母亲过去寿宴上。”
三奶奶何氏的身份在忠勇侯府极为尴尬,虽是侯府儿媳,但是因着是庶子媳妇,且是商户出身,并未认得京中多少勋贵人家,有幸在世子夫人刘氏身边搭把手,都已经算是她的荣幸。
待得进了荣春堂,侯夫人端坐堂上,着暗红缠枝莲纹刺绣镶领赤金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象牙色交领中衣,棕色底子蟒纹镶边棕红缎面出风毛立领背心,赤金撒花缎面蔽膝姜黄底子马面裙,比平时多了几分喜色,让她显得严苛的法令纹此时也稍淡了些,真有几分慈和的模样。
她还未起身,就见着三儿媳何氏进来,身边还跟着个袁澄娘,视线扫过去,稍冷。
何氏几步就到得侯夫人面前屈身行礼,“儿媳拜见母亲。”
她才屈身行礼,袁澄娘就跟着蹦跳到侯夫人面前,漾着一脸的笑意,天真活泼地问道,“祖母,孙女拜见您了,祖母可有想孙女了没?”
侯夫人的视线扫过何氏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一丝幽暗之色迅速地掠过,当下就露出笑意,将袁澄娘给搂在身前,“五娘,我的五娘,可叫祖母想死了,真是个小冤家,你呀,一走就那么些天,也不知道要回来看看祖母,叫祖母在侯府里日思夜想的,你呀,真是个小冤家哟!”
这话说的,明里暗里都是挤兑着袁澄娘呢,偏上辈子的袁澄娘蠢笨的连这种话都听不懂,还以为侯夫人真是个儿疼她才说这种话,听得如今的袁澄娘真是心眼里嗓子眼里都能冒火。
她努力地仰起小脸蛋,睁大眼睛清白无辜的反问道,“不是祖母让孙女多陪陪娘亲吗?孙女还让红莲回来府里替孙女好好儿地伺候祖母呢,怎么红莲没伺候好祖母吗?”
何氏还未起来,侯夫人未叫起,她自然不能由着自己性子起来。她就那么屈着身子,幸在庄子上养得她,这起子为难她还受得住,耳里听着女儿的童言童语,她是打从心底里都高兴,高兴之下又有些儿忧愁,生怕侯夫人真撕破了脸皮,转而为难起女儿来。
侯夫人万万没想到袁澄娘能顶她的话,被她的话一噎,低头看向袁澄娘,瞧着她一派天真,且眉眼间的娇纵之气还在,朝何氏就吩咐了一声,“起来吧,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三奶奶何氏听见了,就立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