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这老头胆子很大。他自己快死了,阳气衰弱,能够看见鬼,居然也不怕鬼。但是后来我就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这老头的腰带上面串着几枚铜钱,这铜钱贴到我身上之后,像是大铁锁一样,把我的整个身子都锁住了。
我使劲吸了吸鼻子,铜钱上面有一股血腥味,应该是黑狗血。
这条腰带根本不是什么本命年的红腰带,而是专门为抓鬼准备的。
我盯着老头问:“你想怎么样?”
老头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这时候,那些警察已经围上来了,他们在附近张望了一会,然后对老头说:“人呢?我没看见人啊。”
老头的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我,然后幽幽的说:“啊,这里么,人倒是没有。”
那些警察开始不满了,他们抱怨说:“大爷,没人你瞎喊什么呢?这不是耍我们吗?”
旁边那警察见他三大爷受训了,连忙说:“我三大爷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错了,刚才看错了。”
其他人一听说这辅警是他亲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纷纷的散了,不过也有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说:“年纪大了还出来挣这个钱?搅得我们也不安不生的。”
等众人都走了,那警察就对老头说:“三大爷,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行不行?过一会就算那几个歹徒出来了,你也别出声。万一真打起来了,你这身子骨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被他们伤到了就不好了。你就在旁边看热闹就行,反正今天晚上的工资少不了你的。”
老头咳嗽了一声,说:“我看我还是回家吧,老了,不服老不行。”
那警察一下就精神了,兴高采烈,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回家吧,你放心,就算你半路回去了,你那份工钱我也给你争取一下。你这么大岁数了,没人难为你。”
老头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就牵着我向回走了。
他这条腰带并没多厉害,可关键是专门克制魂魄,我现在只能直挺挺的跟着他走,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五中在柏城县郊,学校旁边有个小村子,看样子老头是这村子里面的人,因为他带着我径直向村子里走去了。
老头家的房子有些旧了。有不少地方青砖脱落,露出里面的土坯来。这样的房子,恐怕要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
我跟着老头进了院子,发现他的院子也疏于打理,有不少地方都长了荒草。现在因为天气转冷,草叶都枯了,老头的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我感觉这院子和五中的那片荒坟很像,不由得心里发毛。
我对老头说:“老爷子,咱们俩无冤无仇,你把我绑到家里来干什么?”
老头说:“无冤无仇不要紧,我把你绑过来了,咱们不就有仇了吗?”
我有点发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老头拽着我穿过院子,一直来到他的小屋里面,然后把腰带拴在门环上了。
我感觉老头根本没拿我当人,简直像是栓驴一样拴着我。我心里气得要命,嘴上还要做出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来。
这一次被抓,我更多的是生气,而不是害怕,因为我潜意识里总认为一个老头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是活着的老头。
但是我仔细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我就有点不安了。
这间屋子里没有床,本应该放床的地方,放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棺材盖在地上摆着,而棺材里面铺着被褥。
在棺材旁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蜡烛和供香,以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借着昏暗的烛光,我发现这遗像分明就是老头自己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叹了口气,蹲在桌子下面翻了翻,拖出来一口箱子。他把箱子打开,我看见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箱子纸钱。
老头开始给自己烧纸,一边烧,一边在嘴里念叨:“到了那边,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该吃吃,该喝喝,缺了什么,给我托梦就行了。你放心,我肯定亏待不了你。”
我听得头皮发麻,这老头怎么回事?自己给自己烧纸?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老头的脚下有明显的影子,他是活人,不是鬼魂。可是……哪有活着就给自己烧纸的?难道他想提前在阴间储备点纸钱,到了那边好享受?
不对,不对,这样也解释不通,他刚才的话有问题。那根本不是在给自己烧纸,倒像是在和另一个人聊天。
我心中忽然一动,脱口而出:“你不是你。”
我这话说的有点不伦不类,但是我知道它的意思。很显然,老头也知道这句话在表达什么。他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来,扭头看了看我,咧嘴一笑:“你挺聪明嘛。”
我瞪着老头说:“你到底是谁?”
老头只是冷笑,不说话。
我盯着他,忽然脱口而出:“你是烧锅炉的孙老头。”
老头愣了一下,随后脸上就露出一种警惕的神色来,他看着我,好像在看某种危险的东西。我知道,我猜对了。
刚才孙老头在烧纸的时候,一直絮絮叨叨的,从他的话里话外我能听出来,他和死者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而且有可能是朋友。他的语气中对死者没什么歉意,但是我感觉那人的死和他大有关系。
他曾经用辅警的身份对警察说,他看见了几个死人,有自己的哥哥,有烧锅炉的孙老头。亲兄弟不会害辅警,那就只有孙老头了。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我对孙老头说:“你夺舍了,占了他的肉身对不对?”
孙老头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夺舍是小学生的算术题吗?人人都能学会。”
他还要再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敲门声:“三大爷,三大爷。”
是那警察的声音。
孙老头慌张的应了一声,他快步走出屋子,又谨慎的把门锁上了。
警察站在院子里,皱了皱眉头说:“三大爷,我大老远来了,你连屋都不想让我进啊?”
孙老头说:“黑灯瞎火的,进不进的吧,你们年轻人都嫌我脏。”他抬头看了看天,对警察说:“天亮还早吧?你下班了?”
警察说:“咱们是半夜班,有人替岗。”他拿出来二百块钱递给孙老头:“这是你的工资。”
孙老头点了点头,接过来揣在怀里了。
警察笑着说:“这活挺不错的,在坟地外边守几个小时,二百块钱就到手了。不费劲不费脑,我老了要是能找着这样的活就好了。”
孙老头淡淡的说:“行了,你人还没老,嘴倒啰嗦的很了,大半夜的,快回家睡觉吧,我也要睡了。”
警察疑惑的看了孙老头一眼,把帽子掀开,挠了挠头,嘀咕着说:“三大爷,你以前跟我不是挺亲的吗?怎么这两天见了我总赶我呢?”
孙老头没搭理他。警察只好摇着头走了。
警察刚刚离开,孙老头就马上把大门锁了。
我被拴在屋门上,动弹不得,只好用一张嘴晓以利害,看看能不能把孙老头争取过来。
我对他说:“你和那个什么三大爷,也是朋友吧?既然是朋友,干嘛要害死他呢?现在人已经死了,你就收手吧,老老实实做人行不行?我不举报你。”
孙老头冷哼了一声:“你还想举报我?你就算举报也得有人信啊。至于我为什么害了老三,这个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吧。”
我试探着问:“我应该担心什么?孙大爷,你把我绑过来,一直没说目的呢。你是不是想要赎金啊?我有个二舅,他可以给你钱,我要不然写个地址?”
孙老头冷冷的打断我:“不用了。”
再之后,我无论说什么孙老头都兴致缺缺。
他在屋子里面翻找了一会,拿出来了一张白纸,然后又是裁剪又是裱糊,最后做成了一匹纸马,一架马车。
孙老头手法熟练,做的纸扎活造型优美。要不是知道他生前是烧锅炉的,我差点以为他是纸扎店的师傅。
纸车纸马做好了之后,孙老头就跪在地上,对着西北角烧了。等火苗起来之后,他又向里面滴了几滴血。
片刻之后,火焰熄灭,这里只剩下一团纸灰,被夜风一吹,纷纷扬扬的飘到空中,什么都没有了。
孙老头把我从门环上解下来,拉着我走到大门口。
我们等了大约十来分钟,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
我抬头一看,一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很高,车很大,可是它们走在路上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我心里清楚,这东西不是人间该有的。
马车停在我们面前了,我探头看了看,车上没有车夫。孙老头拉着我上了车。
我坐上去之后感觉很别扭,心里发毛。因为那匹马总是时不时的回头看我,那眼神,不像是牲畜的,像是人的。
孙老头扬起手来,啪的一声,在马背上打了一鞭子。那匹马嘶鸣一声,放开蹄子在路上奔跑起来。
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是在村子里面,但是渐渐地,周围的房屋和树木消失了。一切都变得阴森森的,世上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黑暗中的一条小路。这小路弯弯曲曲,通向未知的远方。
我打了个哆嗦,鬼使神差的问孙老头:“孙大爷,这里还是人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