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纸马没有骗我们的话,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那时候天还没有亮,纸马尾随着锅炉孙到了家。
他有意给锅炉孙留面子,所以一直等到锅炉孙进了门才敲门进去。
锅炉孙看见纸马来了,也挺意外的,不过他没有说别的,就把锅炉孙让进去了。
两个人是多年的好朋友,知道对方喜欢什么。所以锅炉孙拿出来了一碟老醋花生,一瓶白酒。
纸马坐在煤球炉子旁边,先给自己灌了一杯,然后又吃了几粒花生米。他感觉很惬意,很想打开收音机,转到戏曲频道,跟着里面的名家唱几句。
不过他没这么干,因为这时候的收音机,放的全是诊所的小广告。
锅炉孙忙了一晚上,哈欠连天,巴不得睡觉。这时候忍不住对纸马说:“老三,你是不是有事啊。”
纸马嗯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对锅炉孙说:“我最近当辅警了,我大侄子给我介绍的,虽然就是个临时工,没什么编制,但是也算是警察圈的人了。”
锅炉孙啧啧连声:“你这是找我显摆来了?”
纸马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是说啊,我拿了人家的工资,就得给人家办事。要是有人小偷小摸,干点违法的事,我是不是应该管管?”
锅炉孙点头说:“是啊,应该管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啊。”
纸马又说:“那要是有人搞封建迷信,或者用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害人,我是不是也得管管?”
锅炉孙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纸马把一杯酒喝干了,问锅炉孙:“你今天晚上干嘛去了?”
锅炉孙的笑容就变得有点神秘了,他低声说:“我去上坟了,怎么,你看见了?”
纸马嗯了一声:“五中的坟吧?那是无主的坟,你去给谁上?”
锅炉孙低声说:“谁说那是无主的坟?坟里面埋着人,那就肯定有主。你想不想知道里边埋得是谁?”
纸马点了点头。
锅炉孙走到门口,向外面看了看,然后把屋门关上了。他又把电灯关了,点上了一只油灯。
纸马感觉屋子里有点冷,所以靠的炉子更近了:“放着电灯不用,你点油灯干嘛啊?”
锅炉孙说:“这样有气氛。”
随后,他就坐在油灯的阴影里,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我脑袋后边有个瘤子,这你知道吧?”
纸马嗯了一声:“那不是你小时候磕的吗?”
锅炉孙说:“其实不是。当初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了,怎么也生不下来。那稳婆慌了神,就拉着我的脑袋使劲往外面拽。最后我生下来了,但是脑袋上被她揪出来了一个大疙瘩。这里面有血管,有神经,割不得碰不得,只能让它长着。等长大了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大瘤子,好像脑袋后边又背着一个脑袋似得,贼难看。”
纸马嘿嘿笑了一声:“是挺难看的。”
锅炉孙叹了口气:“本来呢,我身上长着这么个瘤子,是肯定活不下来的。我爹把棺材都给我准备好了。是我娘,抱着我四处求人,想要救我一命。大医院不知道去了过少,但是医生都说没救了。有的人就好心劝我娘,说这孩子生下来没两天,还不懂事,死了就死了,你抓紧时间再生一个不就行了?”
“可生孩子这种事,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一块肉,早就有感情了,谁舍得让自己的孩子死了?这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菜,一棵菜不好,再换一棵就行了。”
“有一天晚上,她抱着我从省城的医院回来,结果天太晚了,搭不上车。那时候穷啊,舍不得住旅馆,就靠着两条腿,走了一百多里路。”
“等走到半夜的时候,她实在是累了,就坐在一块石头上歇脚。刚刚歇了一会,就看见有个中年人,挑着一副担子从旁边经过。”
“当时漆黑一团,但是这中年人的眼睛好使的很,他一眼就看见我了。然后对我娘说,这孩子是不是病了啊?”
“我娘那时候找医生都找疯了,看谁都像是神医。马上就拉着我的后脑勺给人看。那中年人说,这病我不能治,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治,就怕你不敢去。”
说到这里,锅炉孙有点沉默了。纸马问:“他说的那个地方,该不会就是五中的坟地吧?”
锅炉孙点了点头:“那时候五中还没有盖起来。这地方的坟头,比现在多多了。我娘按照中年人的指点,找到了其中的一座坟,然后烧了纸钱,把我放在坟头上留了一夜。”
纸马猛地站起来:“把你留在坟头上一晚上?”
锅炉孙说:“是啊。不过那时候我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好像那天晚上有个人来了,对着我说了一宿的话。唉,我也不知道这是长大了之后做的梦,还是我真的看见了。”
“第二天我娘把我从坟地里面抱回来,看见我那肉瘤上多了一只眼睛。她就高兴地什么似得,知道我这条命是保下来了。”
纸马更加经惊奇了:“你有三只眼?”
锅炉孙笑了笑:“那倒不是,肉瘤上的眼睛是画上去的,有点像纹身。小时候是眼睛,后来长开了,有了鼻子,有了嘴,有了眉毛。”
锅炉孙说到这里,把常年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了。纸马看见他的肉瘤上面有一张脸。
那张脸很渗人,这倒不是说它很丑陋,而是它太像真的了。脸上的眼睛微微睁开,他嘴角含笑,好像在嘲笑世间人似得。
锅炉孙看见纸马满脸愕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就给自己灌了一杯酒,接着说:“后来我长大了,我娘告诉我说,是坟地里面的好心人,在我身上纹了一张脸。我死了,脸也就死了。脸活着,我就能一直活着。就像是一张纸,要是上边什么都没有,早就烂到泥里了。要是上边有王羲之的字,有吴道子的话,那这张纸能保留很多年。”
纸马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好奇的问:“所以这张脸是活的?”
锅炉孙低声说:“当然是活的。后来换成我去烧纸了,我也渐渐地知道了一点关于这张脸的事,你想不想听听?”
纸马点头说:“想。”
锅炉孙就低声说:“据说这脸的主人,是有大本事的。但是他也遭人嫉妒,被很多人追杀,双拳难第四手啊。最后万般无奈,就把自己的身体各部分,变成纹身,纹在了不同人的身上。这样一来呢,就算有一两个抓住了,也不过损失了一部分而已,凭他的本事,还有机会恢复过来。”
纸马瞪大了眼睛:“你身上的脸,就是他的一部分?”
锅炉孙点了点头:“是啊。老三,有这种好事,我得叫上你,你要不要也在身上纹点东西?”
纸马使劲摇了摇头。
锅炉孙的脸色就变了:“我的秘密你都听了,你不肯纹,那就是不给面子了。”
纸马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谁知道锅炉孙也从阴影里站起来了,他的手里面还有纸扎的白马。
纸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再醒过来的时候,魂魄已经在纸马身体里边了,而锅炉孙的魂魄进了自己的身子。
到后来纸马才知道,锅炉孙早就想清楚了,身上被人纹了一张脸,并不是好事。活着的时候,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人家把脸收回去,自己也得完蛋。死了以后,魂魄也不能投胎转世,必须等着那个人。
所以他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夺了纸马的舍,换了一副肉身,这样一来,肉身脖子上那张脸是生是死,就跟他关系不大了。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大为感慨。觉得锅炉孙也太坏了,连自己多年的老朋友都坑。
赵先生说:“你没有抓住重点,你仔细想想,其实这件事和你挺有关系的。”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赵先生:“和我有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忽然我心中一动,猛地想起一件事来,我脱口而出:“你是说,那张脸?”
赵先生点了点头。
我从地上站起来,分析说:“我曾经在龙哥手下的小混混身上见过纹身。有纹的胳膊,有纹的腿。如果锅炉孙的故事是真的,那么这些纹身拼凑起来,应该能组成一个完整的人。”
赵先生说:“是啊,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张脸是薛师傅的。”
我的好奇心彻底被调动起来了,这位薛师傅到底是什么人?
我问赵先生:“坟墓里的真身,是薛师傅吗?”
赵先生很肯定的说:“不是,不过他们俩应该有关系。”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们早晚得查出来薛师傅的下落,所以我答应纸马了。等下个月十五的时候,帮他从纸马身体里边解脱。作为交换,他帮我们查一下薛师傅的事。”
我好奇的问:“为什么要等到下个月十五?”
赵先生说:“因为只有月圆之夜,他才能从纸马里面走出来。”赵先生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缓缓地说:“还有,我们要利用这段时间,去一趟胡家村,把你干爷救出来。等救了你干爷,我们再打听薛师傅的事,就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