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很久了吗?”徐绘走上前去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她歉然说,“对不起,一直塞车,手机也没电了。”
如果苏丛星发脾气或者不高兴,徐绘或许也不会这么好脾气,哪怕迟到的人是她。
今天本来就是她一年中心情最不好的日子之一。
偏偏他看到她的时候是松口气的模样,仿佛担心她会就此失约,徐绘立刻内疚起来。
她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
“进去吧。”苏丛星替她推开了门。
因为天下着小雨,徐绘又没带伞,雨丝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随手盘起来不听话的微蜷发尾都焉焉地垂了下去,她的眼睫毛很长,有一滴小小的水珠正颤巍巍地在那睫毛上欲掉不掉……
从苏丛星的角度,他看到的就是徐绘白皙的脖颈,被雨水略微打湿之后皮肤仿佛笼着一层水光,透着难以形容的温润光泽,让他目光一闪移开了视线。
他确实没有生气,甚至在担心她是不是不来了。
看到她出现的时候,苏丛星的心落回了原地。
小包厢不大,却很精致,从摆设到装潢都十分雅致,店主人的品味不错,至少挺符合徐绘的审美。
苏丛星很绅士地替她拉开了座椅,徐绘看向他,眼神有些怪怪的。
这都有些不像之前那个对她开嘲讽的苏丛星了。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在她的对面坐下,苏丛星拿起菜单说。
徐绘托着下巴,“我在想苏大影帝今天的心情是不是特别好?”
“是还不错。”苏丛星承认。
就是赶飞机过来又提早一个小时到了这里,连午饭的点都误了,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
他的胃本来就不太好,这会儿正有些难受,脸上却不露声色。
苏丛星很擅长忍,作为一名演技出色的影帝,他不愿意让人发现他不舒服的时候,对方很难真正察觉。
喝了一口店里提供的大麦茶,暖烘烘的热水下去,他才感到好多了。
徐绘捧着茶杯,看着苏丛星点菜,她没来过这儿,对于菜色也没什么要求,点菜的事就交给苏丛星了。
苏丛星点好菜,重新看向徐绘,这才发现她略显青白的脸色。
“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他问。
徐绘觉得很不习惯,她看向今天格外“温柔体贴”的苏丛星,“……苏影帝是不是来不及练肌肉了?”
所以才这么一副讨好的样子。
苏丛星哼了一声,脱下了薄外套,只穿着一件衬衫的他已经可以看出少许肌肉的线条,当然,还不是太明显,但已经和一个月前完全不一样了,“过几天就要进组了,时间确实不太够,但是导演说先把一些城市里的戏拍掉,所以我还有大半个月的缓冲期,到时候应该差不多可以成型了。”
他找的是最好的健身教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让他肌肉成型,当然,这种不持之以恒锻炼下去的话,是会很快消失的。
速成的东西其实都伤身,这段日子真是暗无天日,不过,苏丛星确实是个敬业的演员。
徐绘有些惊讶,然后就不可控制地低咳了一下,苏丛星给她倒了一杯茶,徐绘却说,“我可以点一瓶酒吗?”
苏丛星一怔,然后才点头,“好。”
在国外的时候,徐绘工作压力大,但是压力再大的时候她也不碰烟和毒,只有酒……妈妈在的时候碰都不让她碰,她走了之后,徐绘到底成了个不听话的女儿。廉价冰冷的啤酒陪着她在国外度过了孤独的七年,她的酒量好,喝再多也只是微醺,这种状态下拿雕刻刀的手都仍然平稳。
菜很快上来了,一瓶啤酒也拿了来,“你要吗?”她问苏丛星,反正他们俩都不开车。
苏丛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找我到底什么事?”徐绘切入正题。
国人喜欢边吃饭边聊事情,徐绘在国外八年,渐渐养成了相当直截了当的性格,有什么要求直接说,总比迂回试探好。
“我仔细读过剧本,然后看了下海报的效果图,”苏丛星的神色一下子正经起来,“觉得有两个地方不大合理。”
“哪里?”一说起工作,徐绘也会立刻抛掉成见,体现出相当高的职业素养。
苏丛星拿出手机,调出海报图,放大了给徐绘看,“这里的伤,我看了下剧本,就那种程度的打击,其实不至于造成这样的伤口。”
徐绘先是仔细看了一下,海报的伤痕妆也是她化的,但是完全是按照导演的要求,她不是演员,确实没有好好读过剧本,导演要求做成什么样,她只需要做到他满意就可以了,现在苏丛星提出的疑问是正确的。
“我会修改伤痕的设计,”徐绘说,“你对这方面也有了解?”
苏丛星笑了笑,“我学过搏击。”
徐绘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瘦削的身材,真看不出来。
既然开始谈工作,两个人就投入了相当大的热情,一谈就忘了时间。苏丛星对人物的理解相当透彻,和现在国内圈子里某些非但不去吃透角色,连台词都要导演或者助理提词,一句都懒得背的年轻演员不一样。
不知不觉,菜没吃多少,一瓶酒已经见了底,徐绘非常自然地又叫了一瓶。
谈得兴起之后,徐绘发现苏丛星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至少认真的程度很值得敬佩,还有一点就是他针对打击出来的伤痕,提出的意见对徐绘都很有用。她曾经在国外做过刑侦剧的化妆,学过精细的伤痕知识,但还真不知道,力度的大与小,造成的伤痕差异会有这么大。
从某种方面来说,苏丛星是一个很挑剔而且要求很高的演员,否则也不会约她这个负责特效化妆的出来好好谈一谈。
当然,这个人不是没有缺点,可至少对演戏是有追求的。
缺点之一……他居然不能喝酒!
“你没事吧?”徐绘无语地看着苏丛星。
当然不是完全不能喝,这家伙明显酒量不好,身为混娱乐圈多年的演员,他就这么点酒量,也太奇葩了吧?
两瓶酒绝大部分都是徐绘喝的,啤酒对于她而言,也就比水稍微强一点而已,苏丛星只喝了一杯多,从他那红红的脸颊明亮水润的眼睛和越来越多不着边际的话……
绝对喝醉了。
不能喝还和她一起喝酒,苏影帝到底在想什么?徐绘觉得无法理解。
自认倒霉的徐绘准备去付账,却被苏丛星一把抓住了手,他正半趴在桌上朝她笑,“我、来、付、账。”这四个字他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似乎正在努力平复酒精给他带去的后遗症。
哪怕是喝醉了的帅哥,也一样是帅哥,尤其他朝她笑的那模样,让徐绘忍不住偏过头去,“算了吧,你都喝成这样了。”
毕竟酒是她要点的。
苏丛星的手劲不小,就是不肯放。
徐绘无奈,叫了服务员来,苏丛星折腾了一会儿,用手机付了账,半闭的眼睛看着已经要睡过去了。
“喂,你住在哪儿?”徐绘扶他站起来,决定打个电话给小夏,那时候小夏问她要电话,她随手就存了。
正在翻通讯录,他却直接靠到了徐绘的肩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我就住在旁边,酒店。”语气温软嗓音低沉,带着一股子酒气。
醉鬼总是不讨人喜欢的,可是长得好看的醉鬼却不知道为什么透着一股可爱。
顾不上推开“占便宜”的苏丛星,徐绘打了电话给小夏,小夏却没接,偏偏她不认识其他任何和苏丛星有关的人了。
她只能看向他,“哪家酒店?”
苏丛星嘟囔着吐出酒店的名字。
看来还没醉得太糊涂,徐绘想着。
这家酒店还真就在饭店隔壁,五分钟的路,苏丛星也没醉到完全不能走,徐绘叹了口气,决定送他回去。
苏丛星太高,挂在她的身上其实很沉,幸好徐绘力气不小,倒也不觉得吃力。
走到外面夜风一吹,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沁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浑身的燥热。似乎酒气去了一些,苏丛星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这会儿不雅的姿态,不好意思地轻轻说,“抱歉。”
然后站直了身体规规矩矩地将手收了回去,可往前一走就是一个踉跄,徐绘赶紧上前扶住他,苏丛星为了稳住身体,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微烫,手指修长,徐绘指尖一颤,到底没有挣开。
他还醉着呢。
徐绘听到他开始哼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仔细听去,却猛然间停住了脚步。
苏丛星不是在唱歌,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这会儿唱得又轻,她一开始才没听清。
他在唱“……良辰美景奈何天……朝飞暮卷,云霞翠轩……”,断断续续丝丝缕缕,唱得却很好听,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味道,唱着唱着,他靠在徐绘的肩上,呼吸就落在她的耳边。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本不该是男子唱的《游园惊梦》唱段,由他唱来声音和调子都低沉下来,又唱得那么轻,竟然有种很难形容的沉郁。
这是昆曲。
徐绘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她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起来苏影帝和昆曲有什么联系,她对国内的娱乐圈也有些了解,从不知道苏丛星会唱昆曲,事实上这位在外说的是连歌也不会唱的。
可唱起这昆曲来,绝对不像是从没唱过的。
他为什么会唱起来,唱的偏偏还是昆曲?
徐绘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忽然想起很久远的那些记忆。她的妈妈化起妆来,一句句唱得婉转多情,从眼神到指尖都美得令人惊艳。
不,是她想多了,她妈妈常唱的从来不是《游园惊梦》的片段,她的演出还是《桃花扇》、《玉簪记》比较多。
于是,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却听到苏丛星笑了起来,笑声低沉,他忽然将唇凑到了她的耳边,几乎要贴着她的耳朵,一股热意醺得徐绘脸颊耳朵都红了起来。
“绘绘,原本……你该叫我叔叔呢。”
徐绘一个趔趄,这回是换她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