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厚暖的紫色狐裘披风罩在来人身上,白皙玉手慢慢抖了抖帽上的落雪,随之取下风帽,适时露出了一张娴雅绝美的面庞。
这时的陈亮早已将之前的气势掩下,而是换了一张陪着笑的脸,忙谄媚行礼问安,十足一副小人嘴脸,“见过少夫人!”
可声音未消便观察到,她的视线正越过自己直直落向了牢内女子那里,面色也从刚进门时的和缓眨眼转变为了苍白染怒,却不晓得因何?
然而,还是让他为之莫名一慌,再次开口,“不知少夫人来此……”
却被那道带着隐怒的声音打断了,“你这歹毒狱官太过放肆了!”
陈亮当即惊起,慌忙跪倒在地,“小人不知……”
可柳依兰根本不给他任何插嘴的余地,沉着脸色叱问道:“哥舒大人再怎么也是宫闱重臣,即使一朝获罪也不能任由你等肆意欺凌,眼下,你竟拿对待江洋大盗的招数穿了大人的琵琶骨,可有陛下的御命?!”
语气到最后已是冷厉恼怒。
陈亮开始惶然无状,这少夫人无端跑到大牢来多管闲事,莫不是……与那女人有什么交情?!暗暗猜测着,更加惊悸,吞吐道:“没、没有……”
她指着他厉声喝道:“既没有,那你可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擅作主张,滥用酷刑,僭越皇权,其罪当诛!”
陈亮全身颤抖,连连叩首,显然被吓的不清,“少夫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柳依兰简直是咬牙切齿,却在收到女子缓缓摇头的动作,适时强压下了激愤的情绪,冷道:“虽你胆大妄为,可此事到底也轮不到本夫人来过问,合该交由你们提点大人好好惩处你,一会儿,记得自己去请罪!行了,起来吧。”
陈亮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闻言,身心登时一松,虽他没有收到上头的指示而对其私自用了刑,可提点大人乃是他的内侄再怎么样也会袒护于他,如此,他也不必担心因此被责罚了。
然而,经此一番呵斥,却是更加重了他之前的猜测,她们二人铁定有着什么交情,若不然,她也不会因那女人受了刑而如此的激动……那么,他要不要等下去知会大司寇一声呢?倘她来此打着什么不轨的主意,或是被她放跑了人犯,那罪责可是他担不起的!
想着,惶恐加深。
见女子已走向牢门前,忙六神无主的站起身,踱上前拦住其去路,诺诺开口道:“请少夫人止步,此人犯甚为危险,不可过于靠近!”
柳依兰心中暗怒,眯眸恼斥,“危险?!你都已锁了哥舒大人的琵琶骨还有何危险之说?”接触到牢内女子被穿了利钩的双肩,眸光适时一痛,“你给我让开!”
她的声音愈发冷厉,可陈亮却是丝毫不让,势要将她劝离,免生事端意外,“少夫人已见过人犯,还是就此离去,这里不该是少夫人来的地方!”
柳依兰的脸色已阴沉带怒,“该不该来本夫人心里自有数,轮不到你这个小卒在本夫人面前指手画脚!”
刚要顺势将拦路狗推开,却在扬眸间,见牢内女子正蹙眉跟她无声口语着‘走’字,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太过,已令这歹毒狱官生起了疑心,随即缓了缓情绪,道:“本夫人的公爹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事已至此,便让本夫人前来好生送大人上路,若就此回去,我交不了差也便罢了,倘问起因由,恐怕你这个狱官可要遭殃了!你说是不是?”
眼下只有搬出大司寇,她才能顺利威吓,支走这狱官,也便才能入牢内与她……
想着,心中痛意更浓。
这个借口陈亮显然不信,但也无话反驳,“这……”
不等他为难下去,柳依兰便冷冷吩咐道:“还不将牢门打开。”
他犹豫一瞬终打开了牢锁,“是!”
脚步慢慢迈入牢内,到底有多艰难沉重,也只有柳依兰才清楚,强压着惊痛的情绪,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道:“你先回避,有些送别的话,我要单独与哥舒大人讲。”
陈亮脸色一变,“恐怕不妥吧?”
她顿步冷哼,“嗯?你莫不是怕我会将大人放走不成?”
“小人不敢!”他眼球狡猾的转着,饶是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显然是在如此认定。
柳依兰自然也看得出他的心思,讥诮一笑,“我一个弱女子,大人又有伤在身,你还怕什么?”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有他守在外面,而大牢上下且是看驻严密,晾她有那个心也放不跑人犯,如此,倒是自己有些过虑了。
想到此,陈亮适时安心,却转而想到,若不是这女人乃是大司寇的长媳,他才不会任其训斥,卖她面子呢,且还被她耽误了他报仇雪耻……他何时受过如此闲气?
这笔账他可要连本带利的算在哥舒无鸾的头上!一抹阴狠掩于眼底,随之暗暗拂袖退了出去。
陈亮前脚刚走,柳依兰便一下疾奔至了全身湿漉漉的女子身前,颤颤伸出手去,却在将要碰到她那深深的伤口时瞬间顿在了半空,显然不敢去碰触,殷红的鲜血刺痛了双眸,心也痛的厉害,“大人受苦了……”
眼泪终压制不住的滑落了脸庞。
哥舒无鸾恍惚一笑,终于低低开口,嗓音听上去是那么的沙哑干涩,“无事,一点小伤罢了!”
扫过她惨白的毫无血色的面颊,与无力的垂在身子两个侧隐隐发抖的手臂,柳依兰的泪水开始流的泛滥,模糊了视线,哽咽道:“小伤?那歹毒可恶的狱官下此狠手,分明是故意要废掉大人的武功,怕大人……”
她岂是不知那狱官的想法,一是向她报复,二是恐她越狱脱逃,只不过,她本来就要死,废了武功倒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哥舒无鸾欲抬手为她拭去脸上那奔流滚滚的泪水,无奈手臂根本丝毫力气也提不起来,这便缓了口气接道:“别哭了,我不要紧。倒是你,不该来的!”
此时的柳依兰早已顾不得去听她的责备忧虑,抹了把眼前的湿意,强强缓复好情绪,却是自责道:“若我不来还不知大人遭受如此酷刑!我不能保大人免受陷害,更无力护大人周全,我……真是无用!”咬了咬下唇,忽然,一边解着披风,一边凝声道:“大人,我都安排好了,现在快换上我的衣服!然后,你先去柳府疗伤,再逃出城外……”
哪知没等她说完,哥舒无鸾便决然打断了她,“我不走!”
“为什么?”她知道逃犯的罪名会令她难以背负,可若不逃,她便只有一死,毕竟,陷害之事已被人坐实,陛下的狠厉是绝不能轻纵她的!
“可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遇到天大的事情都不要冲动!你有没有想过,我何以自入大牢安然待死,那是因为,陛下拿娘娘牵制着我,为保娘娘,我别无选择!”她语重心长,却也是无怨无悔。
可柳依兰却根本听不进去,皱眉苦心劝道:“陛下是不会为难娘娘的,他只是在威吓大人你罢了!大人,你就听我的话,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发落的旨意还没有传来,可她晓得躲不过这一两天,到那时,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哥舒无鸾亦凝起了眉宇,“就算如你所言,陛下不会怎样娘娘,可届时势必会因此连累柳府上下!你难道不清楚,你今番到此一遭已然被那狱官疑心,若到时传到裴安那里,而你再将我放走,那么,你便会一下暴露身份!死我一人便可,我不希望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也不想你好容易得生却终因我在劫难逃……你明白吗?”
到现在她还在一心的替她着想?!她怎么如此的执拗,也是如此的令她心疼!
然而,她本是该死之人,就是因她的怜惜才有幸不死,那时她便已做了一个无悔的决定,就是要在她面临危难时,将这条命还给她,以保她无虞!可她终是不肯满足她的这个甘心情愿……
不过,她提到的会连累柳府上下,她也是不忍!那到底要怎么办呐?!眼下,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再做一番打算!
忽然,柳依兰灵光一闪,急声道:“那我去求姑婆,她是大人的义母,定会……”
哥舒无鸾当即沉声否决了她的想法,“不准你去!”
陛下将她秘密下狱,想来事情还没有传到义母那里,是以,她怎能容她去通风报信?
义母是她最为牵挂的人,她不想有着身孕的义母为她的事操劳忧心!真的不想!
况且,事情已经到了无计转圜的余地,即使义母力保她也挽不回丝毫局面,到时,只会令义母为此而动了胎气,若真有什么不测,那她将死也死得不能安心。
一声决绝,登时让柳依兰心中为之刺痛起来,眼泪簌簌,晓得她向来倔强,自己根本劝不动,却还是惶恐沉痛泣道:“那大人,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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