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年未见,师兄竟连我都不认得了?”
苏九儿踏着太子府鳞次栉比的屋檐和高墙,手臂一收,足尖点落在了正对着筵席的高墙之上。
颜殇抬头,一颗冰冷的心蓦地沸腾起来,却在目光触到苏九儿的那一刹那,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握住,紧得他有些难以呼吸。
“小师妹别来无恙?”
半晌,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终究压下从肺腑中汩汩往上冒的诸多心里话,吐出了这么一句算不上体面的体面话。
“呵?”苏九儿冷笑一声,从颜殇身上移开目光,好像想掩饰什么,望了望这高朋满座的筵席,却始终找不到焦点,目光控制不住地发冷。
她侧转着身子,从她如今站的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恰能看见这太子府中本是郁郁葱葱的梨花园。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这园中还是开得花团锦簇,皑皑一片,如今,她回来了,不过迟了短短数月,却已是光秃秃一片,连落花都无缘得见。
“师兄可还记得曾许下的承诺?”
苏九儿面上无悲无喜,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颜殇,好像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我……”
颜殇突然被拓跋玉儿扯住了衣袖,他不禁回头,身畔站着的是与自己一样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在众人眼中这两道红色的身影站在一起是那么的相配,只是此刻新娘眼中蓄着泪珠,紧咬着朱色的唇瓣,强忍着没落下泪来。
他心中一动,全身才恢复了往日的敏锐。
颜啸天沉吟不语。
拓跋嗣与拓跋焘父子皆是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酒,目光却未从他身上移开分毫。
当着新婚妻子的面与另一个女子说着曾经的承诺,饶是那个女子是自己的师妹,且是自己名义上的皇妹,也是被世俗所不能容忍的。
他知道,如今当着百官的面,更当着西凉国主的面,这个事情,他,做不得!
反手握住拓跋玉儿的柔荑,他换上了坦然的笑容。
那个笑苏九儿再熟悉不过,每当面对不得不面对的人时,他总是这样笑,笑得那样随和,却如此的疏离,想他身处庙堂多年,又多半缠身于宫中的尔虞我诈,暗涌下纷纷扰扰的刀光剑影,他都是这样笑着面对的,这个笑是他的法宝,是他护身的利器。
只不过,她从未想到,有一天,这样一件利器,竟指向了自己。
果然,他仰着如玉般光洁的下巴,掷地有声道:“师妹回来得正巧,上面风大,不如下来吃杯喜酒?”
不如下来吃杯喜酒?
不如下来吃杯喜酒?
……
苏九儿脑中反复着这句话,定格着她的师兄说这话时那疏离淡漠的神情。
“好啊!”她朗朗一笑,目光却呆滞的如同千年寒冰一般移动不了半分。
“婉平此次回来莫不是来捣乱的?”
颜啸天瞥了几眼依旧站着不动的苏九儿,心底早已不耐烦,颜殇的表现勉强过得去,只是这个女子也太不识趣了些,她如今这蓬头垢面满脸呆滞的神态与天星的雍容高贵落落大方实在是没有丝毫相比较的价值。
凤凰和鸡的差距,天壤之别呀!
苏九儿凝固的目光迟钝地移到颜啸天身上,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得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道:“颜兄的这位义女还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俯视圣驾还不算,给了台阶还不下来,这是要造反吗?”
“哼,”拓跋焘不屑地看了一眼苏九儿,好像看到了什么污物怕脏了眼,赶紧又回过了头,讽刺地说道:“她岂止是要造反?怕是对颜太子心怀不轨,眼见颜太子娶了妻,新娘还是比她美又比她有才谋的天星,心知无望,便想来此装疯卖傻,博取同情,”他忍不住又冷笑两声,用眼角侧视着呆若木鸡的苏九儿,放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如你这等妄图攀龙附凤的女子是最令人感到恶心的吗?”
他此话一出,本就是看好戏的宾客们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筵席上一时交头接耳,时不时有人对着风中发丝凌乱的苏九儿指指点点,说得不过是些辱骂她无才无德厚颜无耻的话。
颜殇的头微微低下,额侧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眼神中的复杂。
拓跋玉儿的手虽被颜殇攥得阵阵发痛,面上的泫然欲泣却早已不见,只余下云淡风轻的坦然,甚至嘴角还扯出了一抹恍若未有的笑。
颜啸天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最怕的就是有人戳破苏九儿与颜殇的那么一点暧昧的私情,偏偏这个拓跋焘还不长眼色的说了出来,蓦地抹黑了他南嘉皇室的颜面。
只是拓跋焘是西凉国的太子,说的也是实情,纵使他有什么不愉快,火气也不能拿他出,一时怒气便全都转移到了苏九儿身上。
“来人!”
颜啸天冷喝一声,顿时从暗处涌现出了一大批隐卫。
一时口无遮拦的宾客纷纷噤若寒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拓跋嗣握着杯子的手也是蓦地一紧,好像上了弦的箭,随时准备发射。
但这位怒发冲冠的南嘉国主却并未大动干戈,只是怒指着高墙之上的苏九儿命令道:“将这个逆女给我带下去!”
“是!”
众隐卫领命,纷纷出动。
“父皇!”颜殇终究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掩住眼中的惊涛骇浪,舒口气冷静道:“孩儿与九儿她师出同门,父皇可否……”
颜啸天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等他说完,大手一挥,又继续吩咐道:“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即便这个苏九儿是苏青山的徒弟,胆敢公然扰乱太子婚礼,藐视皇威,就这两条大罪,也够她死一百回的了,就算传到苏青山那里,他也没有理亏的地方。
隐卫们得了颜啸天的命令,下手开始毫无顾忌起来,本是狭窄的高墙一时间刀光剑影。
颜殇望着苏九儿被湮没的身影,脸色顿时白了,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却被一直站在身旁的拓跋玉儿虚扶了一把。
她此刻蹙着眉头,担心不已,焦急道:“夫君可是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