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唐意的意思,这门亲事认真算起来并没定下,赵士程让人带来的聘礼他们实在没理由收。然而赵士程却愣是不肯把东西带回去,加上唐钰也在边上帮腔,说什么礼品繁多,来来回回的省得麻烦,他们帮着先保管就是。
唐瑛也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赵士程的身份也摆在那,这门亲事不成便罢,若是成了,今儿个他把聘礼搬回去的事儿少不得要为人诟病的。
唐意说不过他们,再则唐瑛的话也不无道理,遂从赵士程那接过礼单,打算把东西点一点,便找人抬去库房收起来。
然而,当打开礼单,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迹时,他不由得愣住了。
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一对,双耳同心白玉莲花佩一枚,上等黑墨珍珠两对,和田玉掐金镯两双,溢彩画壁琉璃杯盏六只
“赵贤侄,这礼单”
赵士程愣了愣,疑惑看着唐意,他说:“唐伯父,因提亲的事事出突然,子常也没来得及仔细考量,就连这礼单也是临时拟的,若有何不妥,您直言便是,子常回去就改。”
唐意摇摇头,“赵贤侄,这东西都太贵重了,不若你还是带回去罢。”
“千金易得,佳人难求。”赵士程坦然的笑了笑,“比起唐小姐,这些都不算什么,且娶妻乃是人生大事,岂能太寒酸唐伯父就莫要推辞了。”
深深的看了眼赵士程,唐意也活了这半辈子了,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或多或少还是能看出来的。
见赵士程坚持,他也就不再固执了。
在这之后,直到宴会之前,赵士程都没再来过唐家。
那天,赵士程刚一回到赵家,就直奔他母亲所在的院落。
彼时,赵夫人正在潜心礼佛。
赵士程的父亲去的早,自从他父亲离世后,他母亲便对这佛理上心了,每逢初一十五便要去普渡寺里上香,家里也专门设了佛堂,平日里闲来无事她便独自在佛堂礼佛,偶尔也会出去和山阴的那些贵夫人聚一聚。
见母亲正忙碌,赵士程也不上前打扰,就静静地在隔壁的屋子里等候,直到赵夫人忙完了出来。
“母亲。”赵士程扶着赵夫人在一旁的垫了软垫的檀木椅子上坐下。
赵夫人轻轻应了声,语气平淡道:“不是提亲去了,怎生又跑我这来了。”
赵士程皱了皱眉,他知道母亲这是在生气自己违背了她的意愿,执意要娶唐琬为妻,可来都来了,有些话他还是不得不说:“母亲,过几日唐府会举办个宴会,您可否去一趟。”
有丫鬟沏了热茶过来,赵夫人顺势端起茶杯,一手捏着杯盖,轻轻拂了拂漂浮着的热气,看也不看赵士程那期盼的眼神,她淡淡道:“若母亲不愿意去呢”
不愿意赵士程其实猜测过他母亲或许不会答应,可想到和听到是两回事。早前说起他要娶唐琬时,母亲就不大乐意,然他执意要娶,母亲也就没再说什么。
那时他只想,把唐琬娶了回来,他好生爱护便是,断不会让她肆意的为人欺辱。自家母亲也不是唐氏那样的泼皮破落户,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如今看来,却是欠考虑了,母亲确不会欺压,故意刁难,但少不得还是会给唐琬脸色看罢。他还是应该明确的征得母亲的同意,让母亲从心里接受唐琬才是。
“母亲,唐家也是书香世家,离异后再嫁的女子亦并不少见,你为何就不肯接受唐小姐她性情温和,蕙质兰心,儿相信与她相处个几日,您也会欢喜她的。”赵士程小心的斟词酌句道。
“你以为,母亲是那在意门第之见的人”赵夫人摇摇头,平静无波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赵士程,她说:“儿啊,听闻前些时日,你就和唐家兄弟走的近,可是他们撺掇你去求娶的兄弟情义固然重要,然而你的婚姻大事怎能马虎”
“母亲何出此言。”赵士程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道:“提亲是子常临时起意,与旁人无关,母亲可以不认同子常的做法,却不该枉自揣测,把唐家兄弟比做自私自利之人。”
他说的义正言辞,渐渐地,赵夫人也觉得是自己不是了。然面上却还是横了一眼赵士程,“母亲说一句,你就顶一句,越发不把母亲当回事了。”
赵士程不说话,只垂了垂眸子。
赵夫人于是叹口气,又问:“既不是旁人撺掇的,这档口,你怎生就执意要娶她坊间的那些流言蜚语,母亲都晓得了,你不会没听说吧。”
自然是晓得的,正是因为听见了那些闲言碎语,心里头生出了怜惜之情,所以他才下决心要去求娶。
惠仙那样的女子,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凭着道听途说就对她评头论足,有些话,他听了都难受,何况惠仙一个柔弱的姑娘家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唐琬听见外人对她的诋毁时,可能露出的难过悲伤的模样,他心里就酸酸涩涩的,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也没心思细想,那时起,他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娶她,将她归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他愿意替她遮风挡雨,愿意护她安好,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这个念头,自萌生起,就迅速的扎根发芽,枝繁叶茂。
“既是流言蜚语,那便做不得数。母亲一心向佛,怎可同那些市井俗人一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枉自猜测揣度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上带笑,赵士程若无其事的给赵夫人戴起了高帽子。
赵夫人哪能不知道赵士程这是什么意思,娇蛮的瞪他一眼,她说:“儿啊,你也体谅体谅母亲,并非母亲对她有偏见,实在是她唐家的姑娘千好万好,可声名狼藉,又嫁过人,这都是事实。没有哪个母亲会乐意自己的儿子,娶这么个姑娘。”
“若母亲执意如此,儿子也无话可说。唐先生也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特邀母亲前去商讨,没有母亲的认可,儿子便只能和惠仙生生错过了。”赵士程默了默,许久,他冷静的看着赵夫人,语气里带着丝丝落寞,脸上的笑意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赵夫人见了心中难免有些不忍,却还是不肯松口。
赵士程又道:“母亲,其实在儿子心里,成家,便是跟喜欢的姑娘缔结百年之约,家世过往都在其次,重要的是知冷暖,能同儿子惺惺相惜。您或许会说,知冷暖的女子,比比皆是,并不止惠仙一人,可如今同儿子意趣相投的女子,却只她一个。”
喟叹一声,赵士程落寞的站起身来,背对着赵夫人,他说:“此生若注定要同个貌合神离的女子相伴一生,儿子却是情愿孤独终老。”
赵士程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此话一出,赵夫人当即就被唬住了。
“你为了个女人,你竟然如此逼母亲”猛地拍了下边上的茶几,眸子里隐隐含着泪,赵夫人气急败坏的道。
心头一颤,手心握了握拳,赵士程抿了抿唇瓣,并不敢回头看赵夫人,他闷闷的道:“怎是儿子在逼迫母亲,儿子一向把母亲放在心尖上爱护,父亲去的早,一直以来,母亲独身教养儿子的艰辛,儿子从不曾忘记。”
说起赵士程已去的父亲,赵夫人便再也忍不住眼泪。独自教养儿子确实艰辛,然而赵士程其实几乎不怎么用她操心,一直以来,他虽没有经天纬地的才干,也并非才华横溢,但他正直豁达,对她更是孝顺恭谦,不说事事顺从,却也是极少违背她的意愿。
作为儿子,他真的是不错了。此时望着他孤单落寞的背影,赵夫人的心终是软了下来。
罢罢罢,且由他去了,他的儿子,她如何能不懂既然他需要的不过是个温柔体贴,知冷暖的妻子,他也有了人选,她又何必枉做恶人
“唐家的宴会,是哪一日你去把苏妈妈叫过来,母亲有些话要交代她。”自袖口处摸出方帕子,赵夫人侧过头揉了揉眼眶,随即问赵士程道。
心头一喜,紧握着的手心渐渐舒展开来,赵士程动作迟缓的回过身来,小心的望着赵夫人,他说:“母亲这是母亲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我儿喜欢,母亲能有什么办法”赵夫人含泪笑了笑。
赵士程也笑,殷情的递了杯茶水到赵夫人手里,他说:“宴会就在这几日,唐先生本都应下这桩亲事的了,然后来听闻儿子没能征得您的意见,登时就又不肯了,说是婚姻大事要慎重。母亲到时可要替儿子好好说说,把媳妇儿娶回来。”
赵夫人闻言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母亲自会斟酌着办的,你啊,去给母亲把苏妈妈寻了来就该干嘛干嘛去,也别在这杵着了。”
赵士程讨好的应了一声,随即便满面春风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