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逍见云罗前来,含笑道:“今日来别苑可会累着吗?”
云罗对上他晶亮的眸,笑着摇头:“臣妾不累。铫鴀殩晓倒是才刚安置下来还未前来向太子妃娘娘请安。”
太子妃笑了笑,指着一旁侍女捧着的一碟红红的果子,道:“今日殿下带来宫中御赐的一筐荔枝,本来本妃要派人亲自送去的,但是一转念想到还未见过华妹妹,所以就劳烦华妹妹大热天跑了一趟。”
云罗连称不敢。侍女将荔枝递给她,云罗接了站在一旁。
太子妃见她素衣玉簪,婷婷袅袅立着便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她眸底掠过一丝什么,忽地捻起案几上一枚荔枝,问道:“华妹妹吃过荔枝吗?这荔枝性热,怕体虚之人不能多吃。峥”
云罗看着手中一碟荔枝,清香扑鼻。太子妃这一句当真是问到了点子上。从小到大,她还当真没吃过一颗荔枝。
白居易有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明皇宠爱杨贵妃,曾命千里驿站换马只为送新鲜的荔枝到长安。马嵬坡之乱后,荔枝因杨贵妃惹了祸国之名,听说岭南有个太守命人砍了许多株,更下了严令无人栽培。
这些年乱世纷起,流民千里,从岭南运来新鲜的荔枝千难万难,寻常人别说吃了,就是见都没见过客。
云罗一笑,柔柔道:“妾身见识浅薄,不曾吃过。”
太子妃轻笑,曼声道:“也不怪你不懂。就是本妃一年也就只能吃上一趟。这一筐还是殿下想着本妃有孕在身所以从宫中拿的。”
云罗明眸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天逍,柔声道:“殿下真是心疼太子妃娘娘,妾身好生羡慕。”
李天逍看着她的笑容,不知怎么看得眉头一皱,对太子妃道:“说这些做什么呢。莞儿你也不能吃太多,要忌口。”
太子妃柔顺应了一声便岔开话头说起了别的。云罗见无事便低头告退。
她出流云阁,凝香见了她手中的荔枝,惊奇地道:“华奉仪,这时节竟能吃上荔枝太有口福了!”
云罗把荔枝递给她,笑了笑道:“回去就赏了你吃吧。吃完跟我说说这千金难买的荔枝是什么滋味。”
凝香一听惊喜莫名,可再看时云罗已走远了。她连忙跟上。
……
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水光粼粼,映着精致的望月阁,看起来如梦似幻。云罗依窗而坐,等了良久问凝香:“殿下今夜不来吗?”
凝香去打听了下,半天回来,道:“听说今天太子妃舟车劳顿,所以有些不安稳。殿下就陪着了。”
云罗微微一笑,道:“那就歇息吧。也许这几日殿下都不会过来了。”
“为什么呢?”凝香好奇问道。
为什么呢?云罗脑中掠过太子妃那捻着荔枝轻声细语的样子。
她命她过去,让她亲眼瞧见她恩宠在身,让她瞧见她的家世显赫。蜉蚍可撼树吗?螳臂可当车吗?她让她瞧见了她与她的差距是云泥之别,天地之远。
她不用再多说一句就让她知道她华云罗的存在在她刘莞儿的眼中就是一个笑话。而聪明如李天逍怎么的不知他心爱的太子妃已醋意十足,自然要好生安抚。
她忽地一笑,淡淡道:“没有为什么,你别问了。”
凝香见她面色泰然,不由问道:“华奉仪难道不担心吗?”
云罗轻笑,反问道:“我要担心什么呢?”
凝香叹了一口气,坐在她脚边的矮凳上,怅然若失道:“奴婢以为殿下会日日来呢。奴婢觉得殿下对华奉仪是不一样的。太子府的娘娘虽多,但是娘娘却是最美的也是性子最好的。”
最美最好最善良的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吗?果然还是年轻的少女,不知这个世间衡量一些人不是看你好,便能给予你想要的一切的。
有时候是运气,有时候则是命。
云罗看着她年轻普通的面庞,轻声道:“又有什么不同呢。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再不同我也只是他的侍妾罢了。人不要把自己期望放得太高,放得越高,有一日若是摔下来那就会越痛。”
“那难道华奉仪没有什么期望吗?若是没有期望,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凝香问道。
云罗微微一笑,看着窗外的夜色,柔声道:“我怎么会没有期望呢。只是我的期望与旁的人不同。”
凝香听不懂,闷闷应了一声,退下去歇息了。
一连两三日,果然李天逍便当真没有踏足来望月阁一步。暑气一阵阵袭来,转眼间到了晋京最热的时节,连荫凉的别苑都难以抵消这热气。云罗不耐北地的酷热中了暑气,恹恹躺在床上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凝香急了,去寻府中的太医。而太医正日日围着太子妃打转。天气热听说太子妃的腹中胎儿也不安稳,几位太医都日夜待命,生怕出了一点纰漏。凝香去求,自然没有哪位太医肯冒被太子妃责怪的风险去为她把脉治病。
不过几日,病中的云罗已瘦了一大圈,面色煞白。
凝香日夜守着,眼看着她一日日青瘦下去,急得直落泪。
云罗振作精神,给她一点首饰,道:“你去府外请个大夫来看看就好了,不是什么大病。”
凝香这才恍然大悟,拿了首饰匆匆出了别苑。
云罗看着她张皇的身影,苦笑了下。这暑气当真厉害得紧,当年饥荒饿不死她,青楼的鞭打打不死她,倒是这富贵日子中却独独受不得一点磨难,竟要耗掉她半条性命去。
她恹恹靠在床边,忽地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她浑身无力半闭了眼睛,忽地,房门被推开。一道小小的身影冲了进来。
“姐姐!”原来是元青竟寻到了这里来。
云罗一震不由强撑起身子。元青扑入她的怀中,哭道:“姐姐,我以为你不见了!”
云罗苦笑,原来是元青这几日一直看不到她,急了竟寻来了别苑中。她正要说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耳边传来元青惊慌的声音,她想要说什么却是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云罗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昏睡中似有人小心扶着她起身为她喂下苦涩的药汁。一碗药喝完,她又沉沉睡去。
不知是药汁灵验,还是心有挂念,第二日一早云罗便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李天逍英俊却疲惫的面容。
她怔了怔,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李天逍眸光深深看着她良久,才问道:“你可好些了吗?”
云罗点了点头,她回过神来,连忙问:“元青呢?青儿……”
“姐姐!”房门推开,元青冲了进来,呜呜地哭:“姐姐你吓死我了!昨天你都昏过去了!”
云罗这才记起昨天的事。她心中掠过愧疚,原本不想让元青担心,没想到却还是被他瞧见了。
她轻叹一声安慰道:“姐姐没事。你看姐姐都好好的。”
元青擦去眼泪,恨恨盯着眼前的李天逍,满脸红彤彤的,恼道:“李叔叔说话不算话!说以后要好好照顾姐姐的,结果害得姐姐都生病了!”
孩子气的责备令两人都一时怔忪住。云罗急忙拉了元青,道:“别胡说!是姐姐自己身子弱,不怪殿下。”
李天逍面上浮起不自然的尴尬之色,轻咳一声:“是,是我不好。”
元青依旧愤愤难平,扭了身子只是不理他。
云罗无奈,只得道:“青儿怎么偷偷跑出私塾了?姐姐还没找你算账呢!”
元青乌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闷闷道:“我想姐姐了。”
云罗看着他眼底的依恋,不知怎么的心中掠过一股酸楚,良久才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天天想着姐姐,快去读书才是正经。”
元青只是不肯。云罗好生与他说了一会话,这才让他出了屋子。
元青离开,房中又陷入了寂静。
李天逍看着消瘦了一大圈的华云罗,良久轻叹一声,上前坐在床边,搂住她,低声问道:“为何不说呢?”
为何不说呢?云罗怔住,她为何不说呢?若她执意让他知道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是从小到大她便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忍受,痛也不说,病也不说。久而久之,便什么都不懂得说了。
她慢慢依在他的怀中,道:“云罗没事。”
搂住她腰间的臂膀紧了紧,良久李天逍眸光深深看着她,道:“我没有信守对元青的承诺,没有照顾好你。我当真错了,云罗,可怪我?”
云罗失笑,轻抚他的面容,眸光如水掠过,柔声道:“殿下不是来了吗?云罗已很满足了。”
李天逍心中一震,将她搂入怀中久久不愿放手。
云罗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中,淡淡垂下眼帘。假若当真时便是真,一番情话她熟稔万分。可是只有她知道,她的一颗心已淡漠得连自己都不知何时会再次一下一下鲜活地悸动……
……
有太医的药方云罗好转得十分快。病去如抽丝,不过两三日她已能如常。元青不肯回太子府,只想在她身边。云罗百般劝都没用。
李天逍喜欢元青的聪颖,笑道:“就让他跟着吧。读书也不差这几日。莫要把他逼得太紧了。”
元青一听他允了欢喜不禁。云罗无奈只能让他住下,日日督促他读书练武。李天逍若是前来,有空必要与元青说两句,有时兴起就教导他读书。
李天逍博闻强识,文采亦是不错,教导元青绰绰有余。云罗含笑看着,看向他的眸光便一日日更暖。
李天逍偶尔回头,总看见她出神听着,唇边含着一抹娴静美好的笑意。他心中一动。等元青走了。他忽地坐在她身边,仔仔细细看着她的一双明眸。
云罗被他的目光看得无处可躲,不由问道:“殿下看什么呢?难道云罗脸上有东西?”
李天逍眸色深深,忽地失笑,道:“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你的心有千层,每一层打开都不是你,可是再看分明又是。”
云罗心中一颤,避开他的目光,道:“殿下说什么呢?云罗听不懂。”
李天逍忽地搂住她,低头吻住她的唇:“你为何不懂?你又在骗我!”
云罗嘤咛一声,呼吸已被他毫不容情地夺走。他的吻很火热仿佛要融化她心中的坚冰,将她层层心给一一剥开,看清楚最后深藏的是什么。
她微睁眼睛看着他弯弯浓密的眼睫,心中低叹。
他当真是个固执又霸道的男子,想要的便要夺去,还一定要放在掌心看个明白究竟。只是不知她与他在这一场情爱中最后究竟是谁参透了谁。
“你又再想什么?”李天逍忽地停住这个吻,恨恨盯着她,眼底有男人受伤的自尊:“怎么的就走了神!”
云罗忽地扑哧笑出声,笑得明眸熠熠,面色灿若朝阳。李天逍也笑了,一把捉住她对准那殷红的菱唇重重深深地吻下:“让你笑!你个狡猾的小妖精!”
帐中影乱,嬉笑声渐低,只剩下女子轻轻的吟哦与男子低哑的呢喃安抚声……
……
人多的地方向来是流言的所在。李天逍恩宠华云罗的事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太子妃失宠的证据。流言纷纷,言之凿凿太子妃如何请不动李天逍,如何生了闷气连累得胎气不稳。
云罗知道自矜身份的太子妃不是这等按耐不住的轻浮人物。这些流言不过是一些闲极无聊的姬妾们茶余饭后拿来嚼嚼舌根,图个心里畅快罢了。
金娘说,女子嫉妒女子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当你没有男人时,她们便会嘲笑你丑如无盐妇女。若是有男人宠爱时,她们便会嫉恨你得到的一切。
左右都不是。怎么都不能如所有人的意。
云罗当时听时曾失笑。若想要如所有人的意,她一定要遮掩了过人的容貌,毁去耀眼的才智,按部就班规矩的走过这一生,来换取那一文不值的赞赏。可这样的赞赏与她想要的一切相比,不值一文。
夏日胜景似因李天逍的时时流连而越发如火如荼。云罗适应了晋京的水土,身子也慢慢好了。她仔细看下,别苑俨然是第二个太子府。一应事务照旧,不过四周精致更精美罢了。
由此可看出李天逍手中的权力之大,已与帝王相差无几。更可知当今晋帝对这个能干儿子的满意与放心。
别苑中的日子是轻松惬意的,李天逍的姬妾们喜欢在晚膳之后聚在苑中一株据说是百年桂树下乘凉聊天,顺便赏一赏早就看腻了的那一轮变化万千的明月。
云罗有日无意中经过,见到她们在正犹豫不决要不要前去拜见。此时一旁候着的侍女上前笑道:“这位一定是华奉仪吧?几位娘娘都在那边乘凉,华奉仪且去见见吧,免得娘娘们见怪。”
云罗见她容色清秀,笑语晏晏的样子十分讨喜,遂含笑道:“我担心过去了几位娘娘不认识我。”
那侍女摇头不赞同道:“虽不认识,但是华奉仪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吧。”
云罗听得她说的有道理,遂前去见过。几位太子府的姬妾们正聊的起劲,忽然看见前方婷婷袅袅走来一位绝色佳人。她身姿摇曳生姿,一举一动有种慑人心魄的美。月光皎洁,灯笼光昏暗照得她一张面容有几分朦胧难言的清雅绝尘。
众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看着她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