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觉得脚下的岩石在颤抖,似乎天地都在崩裂。殢殩獍晓身边的乱石滚滚落下,看起来这原本险峻的山崖更是危险。
苏晋握牢了她的手,看着底下谷底砍杀成一团的两队人马,心中焦急万分。他们原本想要从山崖下去绕过乱军到了晋军的所在,但是看样子十分困难。这山崖太陡,而这混战一时半会都不会结束,若是他们下去肯定被卷入混战中。
他有武功在身没关系,但是云罗万一伤到了就糟糕了。都怪三人看见晋国|军时太过激动了,以至于没想到躲藏起来,等胜负一分再想办法再下。
正在这时,云罗惊喜莫名地一指前方道:“阿晋,你看朝歌过来了!”
苏晋看去,果然在乱军中凤朝歌骑着一匹不知哪里抢来的战马,手持长剑杀开眼前的乱军向他们落脚的所在冲去骅。
苏晋冷哼一声:“总算他还够聪明,懂得杀回来。”
云罗眸色复杂地看着在乱军中左冲右突的凤朝歌,他浑身是血,鬓发散乱,再也不见曾经的风流倜傥,俊美无双,唯有血污满面的面上他一双厉眸杀气满满,傲然自信。
他如突入敌军阵中的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了已开始有溃败迹象的梁国|军中,撕开一个口子,艰难地一点点向苏晋与云罗落脚的崖下而来。而在他左边则是李天逍的一批御前护卫军膨。
他们手中武器锐利,身上铠甲鲜明,进退有度,如无情的战争机器收割着扑上来的梁国士兵的性命。
云罗扶着苏晋,一向冷硬的心中也泛起说不出的悲凉。脚下山谷中是她故国的士兵,他们舍弃了性命孤军深入晋国腹地,这一场突袭是有来无回,杀不成李天逍,他们也要埋骨在这里。
可是乱世纷争,人的生死这么渺小,渺小得再也无国无家,唯有心中一点执念:活下去……
终于,凤朝歌冲到了崖下,他冲苏晋吼道:“下来!梁人太多了,我抵挡不住太久!”
苏晋深吸一口气,看着底下乌压压的士兵,眼中掠过阴狠,对云罗道:”云罗,我们跳下去,这样才最快。”
云罗吃了一惊,她正想要说什么,忽然拥挤的梁国士兵后方起了一阵喧哗与***|动,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由他们后方而来。苏晋急忙一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脸色顿时剧变。
“山洪!山洪!”他惊得脸色煞白。
云罗急忙看去,果然方才那奇怪的隆隆声越来越迫近,她看去,不由脸色一白,只见一条银练似乎从天边倾泻而下顺着山谷咆哮而来。这山谷谷底狭小,这两队厮杀得不分你我的士兵肯定最后统统葬身了这突然而来的山洪中!
可是这山洪是从哪来的?!云罗已经被惊得脑中乱纷纷的。
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今日艳阳高照,这山洪究竟又是从何而来?……
可是此时已容不得她再想了,苏晋聚集内力对山下的凤朝歌与还在厮杀的李天逍大吼:“有山洪!往高处爬!”
他清亮的声音响彻了山谷。李天逍一愣,手中的长剑还未挥下,果然看见方才还一面倒的梁国士兵已经入疯了一样向这一边涌来。他们践踏着前面的人,不管是尸体还是活人,统统踩在脚底,如无头苍蝇向山谷另一边涌去。
他们悍然不畏死,无惧眼前的晋军的刀剑,因为在他们身后也是死神咆哮而来。
“往高处爬!”苏晋急道。
云罗攀附着岩石看着底下的人间惨象,浑身簌簌发抖。人到了生死惊恐的极致就会爆发出比平日更可怕的力量,方才还步步退后胆怯的梁国士兵们此时化成了虎狼,不管不顾地扑向前。他们无心恋战,如一道黑色的潮水将晋国士兵踩在脚下,纷纷向谷外涌去。
李天逍四周的尸体已经累累高起,他身边的精兵强将也渐渐抵挡不住这疯狂的人潮。凤朝歌一人一骑则被冲开,被卷入了疯狂的人群中身不由己地向后倒退。
苏晋见那白练如龙已片刻就要到了脚下,忍不住对云罗道:“云罗,你在这里,我去救他们!”
他说着双臂一振,人已高高跃了下去。
云罗心中一紧,想要唤他已来不及了。她看着苏晋在岩上几个纵跳,已落在了谷底中。他身轻如燕踏上梁国士兵的头,飞快跃到了凤朝歌跟前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提起。
凤朝歌借力一跃,飞身扑上山崖,迅速向高处扑去。许是他的举动终于震醒了被惊恐迷糊了神智的梁国士兵。开始有人向两旁的山崖攀去。一个个如蚂蚁一般在山崖上慢慢艰难地向上。渐渐的,人越来越多。那边晋国士兵也被传染似的,一个个拼命仿效。顿时偌大的山谷两旁的山崖上已密密麻麻布满了士兵,景象骇人。
轰隆声越来越大,云罗看去,只见那如龙白练卷起白色的泡沫已扑入了山谷中。巨大的轰鸣声声在山谷中回荡,气势万千,令人畏惧这无法抵挡的自然之神力。
有的士兵被激流一冲,脚下站不稳就被冲倒,有的更加紧张地向山崖高处攀爬,为了争一块可以立足之地疯了似的大打出手。
云罗紧紧盯着在人潮中那抹蓝影,他一会被卷入人潮中,一会儿又高高跃起。终于,他终于到了李天逍身边。
李天逍见他来了,大喜过望:“晋公子来了朕就放心了!”
苏晋一把抓起他的手臂从马背上拖起,两人把臂一起向山崖上扑去。李天逍武功不如他,落下时跌入了人潮中。苏晋足尖一点一位晋国士兵的头上,手中不知哪抢来的马鞭挥舞而去牢牢将李天逍的腰间缚住,运力提起。
李天逍下落的颓势又被苏晋强大内力提起,他手中长剑狠狠***山崖上岩石缝隙中牢牢钉住。这时白浪已迎面扑来,狠狠打上他。李天逍几乎被这浪头卷走。
他浑身湿透,等浪头过后拔起长剑继续向上爬去。苏晋见他已脱离了险境,便向山崖高处爬去。脚下滔滔山洪一阵阵扑来,湍急的水流将士兵们冲了老远,卷着他们向谷外扑去。
水位越来越高,不少人没来及爬上高处的士兵们都被山洪卷得无影无踪。云罗站在山崖上看得心惊胆颤。她脚下有无数士兵向上爬着,一双双眼睛惊恐莫名,生怕自己也成了那样的下场。云罗见凤朝歌与李天逍都已安然无恙,一口气顿时放了下来。可是还未等她松了一口气,就发现自己的情形不妙。那些士兵向上爬的方向竟然都是朝着她来!
原来被吓破胆的他们把云罗的所在之处当成了最后的生路。
她能从山崖上下来的路,定也能让他们从下爬出逃出升天!
云罗看着越来越近的士兵们,脸色煞白。这么多人一起涌来,可想而知她脚下不过三尺方圆的岩石上她便再无无立足之地!
她惊恐地看着如蝗虫的士兵们,终是大声唤道:“阿晋!阿晋!”
苏晋一抬头,见她四周有士兵逼近,顿时惊得脸色煞白。
此时的云罗就是众矢之地。他不在她身旁,她一个人又怎么应对这些已被吓疯了的士兵?
云罗喊完,脚上一紧,已有个士兵攀了上前抓住了她的脚踝。云罗心中一狠,咬牙从怀中拔出那黑衣女子留下的匕首,狠狠刺上那士兵的胳膊。
“啊——”一声惨叫,那士兵捂着手臂嚎叫着向下滚去。
苏晋一见心中松了一口气,此时凤朝歌忽地大喝:“云罗!左边!”
云罗惊起回头,果然左边一个狞笑着士兵爬上来,一把就要向她抓去!云罗看也不看不等他站稳,狠狠一推他。那士兵脸上的狞笑顿时换成了临死前的惊恐,头朝下翻滚着滚落山崖最后一头扎进了滔滔浑浊的山洪中被激流卷走。
云罗看着他掉落的方向,心中反而不怕了。不管怎么样,她要活命就一定要撑到苏晋前来。
此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不能再有半分犹豫。
李天逍在下方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铠甲沉重,爬得不快。他一咬牙,手中的长剑一甩向云罗方向掷去,长剑在天光下掠过一道剑光,将一个企图爬向云罗所在的士兵生生钉在了山崖上。
苏晋受他的启发,手中抓起一把石子运劲朝着那密密麻麻,失去理智向上的士兵掷去。山崖上不少士兵中了石头,一个个捂着伤痛之处哀呼不已,撑不住的人松手滚落山崖底被不断咆哮而来的山洪卷去。
这是人间的炼狱,是惨绝人寰的修罗场!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如蝼蚁的人命消失在这里,连尸骨都无法找到。
天光渐热,山风呼呼,云罗紧贴着山壁,看着苏晋一点点向上。近了近了……他要来了!
忽然她背后一股冷风袭来,她被一股大力推去,直直跌下仅够自己容身的岩石。
脚下一空,她的心凉如雪。
身后响起凤朝歌悲呼:“云罗!——”
云罗在急速的下落中隐约看见赶到的凤朝歌举剑狠狠砍下那个将她推入山崖的士兵。鲜血喷溅,如艳阳下倾泻而下的血雨。他瞪大的眼眸中是满满的绝望。
她,终究逃不过一死。云罗轻轻闭上眼,笑了。
可是下一刻,她腰间一紧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拖住了。云罗惊讶看去,只见苏晋不知什么时候高高跃起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形。可是她下坠的去势太大,带着苏晋一起迅速落下。
苏晋手中银芒爆绽想要射向岩石却始终无法套住一个稳当的所在。眼看着两人就要一起落入激流中。在山崖底部的李天逍手中的鞭飞快卷去向苏晋甩去。
他大喝一声:“晋公子接住!”
苏晋左手已被琴弦划得鲜血淋漓,他看准长鞭来势伸手抓住。
云罗听见一声闷哼,两人一起顺着山崖滚落了一小段终于定住了下落的身形。
李天逍一人撑住两人的重量,也被带得滑落了好几丈。
云罗被苏晋抓住手臂,惊魂未定,她向下一看,只见滔滔山洪湍急,方才还是一片血腥沙场此时化成了一条浑浊的河流,不少士兵已尸沉沙底再也无法生还。
“云罗,上去……”上方苏晋脸色煞白,云罗看着他鲜血淋淋的手,不由哽咽:“阿晋!”
“快上去!”苏晋冲她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云罗,不然我支持不住了……”
云罗听着他此时异样的虚弱,此时才发现他背后已被鲜血染红,右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狰狞可怕。原来他放在在接住她时候撞上山石,肩头骨头碎裂,臂上也被锐利的石头狠狠划开一道。
云罗被他身上的伤所惊,吓得一动不敢再动。
此时李天逍焦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云罗,快上来!”
他俊脸涨红,一只手攀附着岩石,看样子也坚持不住了。
“云罗……”苏晋苍白的笑容在她面前这么清晰。
他苍白的唇轻颤,点点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她身上:“我们终究走不了……”
“你说,想寻一处桃花源日日听我弹琴。……你不知,我听了心中真是欢喜。”
“可是,云罗,我们都错了……”
“这乱世没有桃花源…………”
云罗瞪大眼,看着他眼中说不出的温柔,一瞬间无法动弹。
“不!——阿晋!——”她凄厉地悲呼一声。
下一刻她人被他高高提起甩向李天逍的方向。李天逍遥手中的长鞭猛地一松,他想也不想用鞭子卷住在半空的云罗拉向自己。可是等他回神才发现那道蓝色身影已直直掉入了湍急的水流中,再也无影无踪……
“晋公子!”他大吼,可是群山默默,河水滔滔再也不见那清冷男子的一片衣角……
……
车轮骨碌骨碌地碾过干燥的土地,扬起尘埃,令身后的士兵灰头土脸。可是士兵呆滞的面容上没有半分不耐,茫然地跟着马车慢慢行进在已挖通的山道上。
严明寺的钟声撞响,三长一短,悠扬的钟声沉郁,响遍群山,苍凉无比。
斑驳破烂的佛堂中,长明灯长燃,逃走又归来的僧人敲着破烂的木鱼,低头诵经。一个个灵位被摆上,一袭白衣的瘦削女子清清冷冷地跪在蒲团上。
神龛上,佛主低垂长眉,悲悯地看着众生,也看着眼前长跪不起的白衣女子。她手中还捧着一个崭新的灵位,久久不肯放上。
梵音袅袅,香火缠绕,她的目光在那灵位上一行小字上流连不去。
“……阿晋以后不能伤我害我,更不能轻易离开我的身边。”
“好。”
……
“他待你好吗?”
“好,比凤朝歌好些。”
“那就好。”
……
“阿晋,但愿能寻一处桃花源,日日听阿晋弹琴。”
他不语,对她微微一笑,清冷的眉眼刹那间如三月春水,脉脉流光,摇落一世繁华不复……
……
滚滚泪水滴落,他的身影再也不见。也不会再有一人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悲她喜,看着她身陷囹圄,拼死相救。
再也不无法听见他琴音如天簌,流淌过她的心中,化成涓涓细流抚慰她心中的一道道伤。
“可是,云罗,我们都错了……”
“这乱世中没有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