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2
滚滚闷雷从天际传来,沉暗的乌云滚滚而来像是要压垮这世间的一切。空气中有远远飘来的土腥味,风呼呼地吹来,乌云漫卷,枯叶飞舞,平日华丽的宫阙重楼仿佛成了空荡荡的鬼蜮之城。
她站在凤栖宫殿前,良久地看着眼前的天地变幻,沉默不语。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沉香已为她肩上披了一件薄薄的锦面披风。
云罗回头,沉香叹道:“娘娘这样奴婢很担心。”
云罗扶着肩头的披风,转身走入了殿中。她问道:“刘陵回来了吗?榍”
沉香摇了摇头。云罗眼中皆是失望。
两天了,两天中凤朝歌一点消息也无。而李天逍的御驾则安稳地回到了皇宫中。那阿木的行刺与叛逃不过是他布下的一颗迷惑敌人的棋子,真实的那阿木早就被他西放逃了。背上叛乱行刺的罪名,想来将来那阿木的日子将会十分悲惨。
而所有的人都上当了都。
岐国不明就里,听说李国主惊慌不已,打算再派人前来递交国书道歉。京城四方镇南军营中四万精兵将京畿牢牢守住,方圆百里不得有人带兵带刀,各郡县州郡调防的调防,预备起程的预备,谁也不知这些条条命令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是为了守卫京畿还是单纯地试探各州郡的忠心。
帝王之心不可测,而妄自揣度君心谁都不敢,特别是在这暗自风声鹤唳的时候。
云罗坐在殿中,看着外面风云将变,眸色复杂,长长叹了一口气。
天色还早,不过是午时刚过不久,却因为这即将要下来的罕见深秋暴雨天而提早暗了下来。有宫人点燃殿中的烛火反而令殿中更加昏暗。狂风越来越强烈,空气中的尘粒还有枯叶呼啦啦都吹进了殿中。
有内侍急忙去关上沉重的殿门还有门窗。可是看不见外面情形光听着呼呼怪叫的风声则令人心中更加害怕。就像是天地间有一头上古恶兽在肆虐人间,狂风压垮房屋,用咆哮在嘲弄无知的百姓。
云罗不由缩了缩肩头,心口怦怦跳了起来,一股不祥从心中蔓延,像是疯狂长着的荒草无法制止。她有心悸症,雷雨天气就如她的梦魇,狂风暴雨前她总是浑身不适,尤其心口更甚。
眼前空荡荡奢华的宫殿在摇晃烛光的照耀下有种沉沉的死气,带着诡异的气氛令这暴雨前的气氛更加压抑。
云罗扶着心口,张了张口却茫然不知要唤谁来。
想要见的那个人早就不知在哪,他含恨而去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令她心中追悔不及。他恨她。恨她不能同他感同身受。
可是看惯了生生死死世间百态,她多想告诉他,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夹答列晓一切不过是专眼的一场空。为什么要拿这些岁月去恨,而不是好好地过下去呢。
外面的风声更大了,积攒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重重敲打在宫檐上,敲打在窗棂上,像是爆炒的蚕豆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最后哗啦一声轰响天地一片漆黑,沉暗得看不见不远处的宫阙重楼。
凤栖宫中所有的人仿佛都沉默了,连最活泼的宫女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云罗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个人在偌大的殿中守着。她茫然四顾,仿佛又一次沉在了梦魇中无法自拔。
谁会来?……
她张了张口想要唤宫人前来陪伴,忽然殿门被急促的声音重重敲响。那一声声拍门声把她吓了一大跳。云罗心大大一跳,心口一阵揪痛,可是她想也不想,匆匆上前奋力打开殿门。
狂风暴雨随着打开的门横扫了进来。云罗不提防被浇得一身都是。门外站着浑身湿透的刘陵。他匆匆进了殿中,将殿门奋力关上。
云罗急忙问道:“怎么样?联系到了阿晋没有?”
刘陵气喘吁吁,擦了擦从头顶到不断流下的雨水,半晌才道:“娘娘,不好了!凤……凤将军出事了!”
云罗心中猛地一恸,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一把将刘陵的领子捉住,咬牙凝声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刘陵惊喘未定,气息不稳,断断续续地道:“奴婢不知道……是晋公子传回来的消息……他说赶到的时候来不及……凤将军出事了。”
“不!我不信!才两天而已。皇上根本不知道朝歌要调兵,他怎么会出事?”云罗目中通红,厉声道:“这两天他根本来不及去往梁国途中,甚至还来不及出郡,怎么会出事?!”
刘陵大大喘了一口气,擦干脸上的雨水,挥了挥手道:“不是……不是那个!不是皇上!是凤将军的军营中出事了啊!”
云罗心中一松,不是李天逍就好,可是下一刻心又重重揪起。她急忙问道:“军营中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刘陵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竹筒纤细,顶端封了腊。他一路赶来又遇上了倾盆大雨狼狈不堪,还没来得及掏出密信就被云罗催着连连逼问。云罗见有密信,急忙接过打开。
她从竹筒中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绢。密信上写得密密麻麻。笔迹潦草,可是她却认得是苏晋的笔迹。她一目十行看完,顿时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凤朝歌,真的出事了!
……
黑夜笼罩大地,雨水不停地冲刷着这片天地。有暗红的血水随着雨水汇聚成溪水渗入了水洼之中,然后流遍了满地。雨下得很急很大,这几乎是这一年唯一的一场秋雨,也是最大的一场秋雨。
寒气随着雨的落下而悄然遍布人间,血水越积越多将污浊的水洼都染得暗红。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尸体着玄青色服色,一张张面目上青青白白,身上刀剑痕迹交错。渐渐放眼看去,触目惊心,只见这一片原野上到处都是尸体,有的还保持着最后奋力一刺的姿势,手中的长剑刺入对方身体中,而自己的身体也同时被对方刺中,双双倒地。有的则是尸首分离,断肢残臂上还握着兵器。
尸山如堆,渐渐地,原野尽头的尸体渐少,最后有一个人面朝地面,手中的长剑还***身旁尸体中,而他身上刀剑伤痕渗出血来,点点滴滴随着雨水在身下汇集成血泊。雨水不停地落下,打在了他的脸上,将他脸上的血污冲刷干净,露出他原本俊美而白皙的面庞。他墨发已散了,纠结着血胡乱地披在身后,雨水不停的落下打在地上,也冲刷着地上的泥土。
这一片修罗场上,死气沉沉,似乎再也没有一个活口。雨无声而沉默地下着,仿佛要用最原始的天水来洗净这世间的血腥与污浊。
终于,他眼睫颤了颤,缓缓地迷茫睁开眼。倾盆的寒雨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寒冷的春雨天。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屈辱最晦暗的日子。
他败给了凤朝阳,他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败了。
一干忠于他的臣子死的死,逃得逃,叛的叛,如华凌峰这样的老将军也全族被斩,头颅挂在城门上……
他败了。
而这一次,他真的要死了吗?
他眼帘微微颤动着,身上无一处不冷,寒意渗入骨髓中,仿佛要把他生命热量一点点夺去,他吃力地睁开眼,慢慢地翻过身看着昏暗的天幕。
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是在翘首盼着他回来,还是就在那华丽的宫殿中巧笑倩兮地依在那个男人的怀抱中……
他仿佛听见她说。
“我想要的,你不懂就罢了。”
“……我要的不过就是与你一起生生世世,不理会世间污浊,你心疼我,我心疼你。好好过下去就是。……”
“……你心疼我,我心疼你,好好过下去……”
“朝歌……”
她柔柔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他能看见她低头编着一只精致的草蝶,然后无言地放入他的掌心。当时的他一定是觉得好笑的。可是他不知,沉默的她给的却是他这一辈子最真最美的一切……
“昀儿……”他看着天地间千条万条的雨丝落下。
这么冷啊。他就要死了吧,就要这样死在荒地中结束自己的一生。她的美,她的笑,还有那腹中还不知男女,不知长得像她还是像他的孩子就要从此永别了吧……
“昀儿!——”他用尽全身力气,冲着苍茫的天际吼出最后的不甘。
……
“啊!——”云罗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梦见了凤朝歌。浑身是血地朝她走来。他头发披散,一如当初在衢州与梁军决战时的那样,目光绝望狠戾。他像是要与她说什么,可是她竭力想要听却在听不清。
殿中有烛火燃起,殿外的风雨依旧。雨水仿佛不知道停止,哗啦啦从中午一直到了深夜依旧不停。
宫女们为她端来安神的燕窝牛乳,沉香打起了帷帐,拨了拨已经熄灭的沉水香。
“几更天了?”云罗撑着床头,沙哑地问。
“才一更天。”沉香道。
她上前担忧地看着云罗惨白的面色,道:“娘娘是不是做了噩梦?”
云罗无言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去叫来刘公公。我有事要问他。”
沉香不赞同:“娘娘应该好好休息。从玉林草场回来后娘娘一直心神不宁,这对孩子很不好。”
云罗惨白一笑,道:“我知道不好,但是……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管不了了。”
沉香长叹一声,悄悄下去。不一会刘陵匆匆前来。
寝殿中,两人的脸色被烛光一照都有些惨白难看。寝殿中没有别的人,孤衾凉被,她似乎总是一个人待在殿中。
“说说吧。朝歌可能逃到了哪里。”云罗披衣起身,拿出一张宣纸,拿了笔墨直定定看着刘陵。
刘陵心中一叹,上前劝道:“娘娘不必担心,凤将军一定能够……”
“哗啦”一声,她已狠狠将手边的茶壶挥落。刘陵一颤慌忙跪下。
“军中梁人细作造谣哗变,死伤数千,苏晋赶到时就是这样情形!你还说他一定没事?!”云罗眼中通红如血,“我不是让你告诉他,提防前来投靠的梁国人中有凤朝阳的细作吗?!你到底说了没说?!”
“说了!奴婢都说了!奴婢怎么敢不说?可是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了啊娘娘!”刘陵失声辩解,痛心道:“晋公子赶到时,以为能及时劝阻凤将军南下潜入梁国,可是却看见军营中尸首遍地。原来梁人细作在军中造谣,说……说凤将军早就向皇上投诚,以割地称臣的代价,让皇上助他攻打凤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