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君不悟14(1 / 1)

时夜,华灯初上。

雍州城崔府里已是衣香鬓影,仲夏流火一般的时光里人们蛱蝶般的穿过悠长的水榭来到崔府内院。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崔府门口,马车上一前一后下来两个男子,前一个是一个如同佛乡童子般的无尘少年,后一个则是个眉眼清俊、温文如玉的宛若武陵公子的男子。

二人随着小厮的牵引一路走进来,吸引了无数目光的留恋,有不知哪家娇女聚在一起,团扇半遮面时不忘呼朋引伴。

“你们看,那是何人?”

“听说崔府请了南塘商舍的人来,这两位该是花家的郎君才对。”

“可花家的郎君咱们是见过的呀,并非这两位。”

“你有所不知,以前的那位郎君是花家二郎,听闻花家有四五位郎君呢。”

“正是,能劳动宋掌柜带路的大约只有花家的人了。”

众家娇女窃窃私语之际少年如水的眸子轻轻扫过,这里瞬间静了一下,团扇之后粉嫩的脸颊蒙上了一层绯红。

那厢崔府有人迎了上来,带着两位郎君走向崔家内府,一进崔家内府迎面走来的便是一身碧色的崔涛,纤腰素束、迁延顾步,看到二人便是盈盈一笑,端的是媚眼如丝、笑靥如花。

“崔娘子,叨扰了。”三郎回以一笑,云淡风轻。

“哪里的话,三郎肯莅临寒舍,是崔涛的荣幸。”崔涛衣袂翩然、广袖流风,仿佛月中仙子。“里面请,诸位。”

“今天整个雍州城的豪门都聚在了你们崔府,七娘子。”三郎眉眼流转间将一切尽收眼底。

“若是没有二位的光临,这里的一切都必是黯然失色。”崔涛回眸一笑,春波满盈的眸子没有一丝逼人的锐气。

“七娘子此言愧煞花子淳。”

彼此应答之间,五郎始终是沉默的,他虽然跟从米琼常年游历,但是这种豪门之间的觥筹交错、暗潮汹涌却不是他所熟知的。他只是看着崔涛,不由得想起远在西域的弥雅,阿爹是否忍心看弥雅每天这般周旋于众人之间?

不多时,崔涛将他们带到崔府的正厅,厅中不过数人,氤氲的茶香中逼仄的压抑扑面而来,将五郎震慑在原地。

硕大的正厅两侧延绵两排青铜莲花灯灯光将大厅分为黑白两色,上白下黑,中间皆是古朴无华的家什。桌椅分布两旁,众人皆已落座,只有他们几人站在中间承受这种逼仄的压力。

“阁下便是南塘商舍花家三郎。”上座处传来一道清冷低哑的声音,那是老年人特有的沉郁压抑的嗓音。

“正是三郎。”三郎拱手施礼,微微一笑,也是不见半点锋利。“三郎见过崔老。”

上座那人冷笑一声,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我只问永丰轩开仓卖粮、连日降价可是你的主意?”

“非也,永丰轩开门做生意,有买有卖,不需要谁来拿主意。至于降价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因为永丰轩今年开出的粮价已是去年的数倍,关于这一点,我想不需要三郎提醒崔老。”

“啪”的一声,崔家家主一掌拍在了案牍上,空气里的有股冷然漫散开来,崔家家主因为年老而沟壑纵横的双眼浮现出层层的戾气。“可老夫却要提醒你,今年的雍州的米价不是高出去年数倍,而是数十倍!”

青铜莲花灯的火光摇曳如桃花、如轻纱,随风纷落,落在三郎深重的袍衫上、脸颊旁、眉睫处,点染他眉间一点清冽。“崔老若是愿意三郎愿意以去年数十倍的价格购下崔府余粮。”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大厅里逼仄的压力顿时消散了不少,细细的碎语在四周散播开。

一旁的五郎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些人竟与外面的娇女妇人并无区别,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花家三郎好大的手笔。”一旁传来另一道清冷的声音,这个声音却是有些熟悉的,五郎侧目看去只见邵含章端着一个白瓷杯悠然的品茶,而一双漆黑的眸子却如暗夜星子。“以斗米八十文买下崔家余粮,再以斗米六钱卖出,如此买卖邵某还是第一次见。”

“是吗?邵兄若是愿意也可以将府中余粮卖与三郎。”三郎眉间含笑,他原本就是气质清俊,温温如玉的人,这一笑更是半点不染尘埃。

邵含章见此心里微沉,这花家的人果然都有些妖孽气质,不过这样也好,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总比与崔家这群贪婪的豺狼为伍要有趣些,前提是这妖孽能从这群豺狼口中逃出生天。

“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紧挨着邵含章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他正握着茶杯,茶杯在他手中咯咯作响,似有碎裂的倾向。“买下我崔家的余粮,买下邵家的余粮,只怕你赔上整个永丰轩都不够!”

三郎眉眼轻扬,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声:“够的。”

“你说什么?!”那人“啪”的将被子砸在桌子上。

“崔津,不许无礼。”一直站在崔老身后的崔涛此时出声呵斥那人,如丝的眉眼这一刻竟是一片清冷。

那人看着她咬了咬牙冷声一声,到底没有再做些其他。

上座的崔老这时却是目光轻蔑的看过来,冷声说道:“你想买我就要卖吗?”

三郎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着崔家的家主不是一般的固执。“崔老,你有粮三郎有钱,我找不出这桩生意不成交的理由。”

崔老冷笑一声,从上座上站了起来,崔涛立刻上前扶住他,这个年迈的但是精神矍铄的老年慢慢的来到三郎跟前,冷声说道:“老夫给你个理由,因为老夫不愿成全你南塘商社仁义之名。”

三郎微怔,默默的垂下了眼眸。

一旁的邵含章轻轻的笑了笑,这话的才像是崔家家主的作风。崔老虽然现在不管崔家事务,但是年轻的时候却是少有的倔骨头,且这人与南塘商社的主子,也就是花三郎的父亲之间颇有龃龉。

如今雍州城颗粒无收、满城饿殍众人皆不肯先行降价的时候,花家以一己之力收购全城米粮供给百姓,这样的作风、这样的恩情,雍州但凡能够活下来的人皆会铭记。

如此一来,南塘商社在雍州可屹立不倒矣,而其他人却难免有遗臭万年的风险!

“崔老,请您深重考虑三郎的提议。”

三郎拱手弯腰、向崔家家主行出大礼,见此情形五郎的脸色苍白了一下,一把扣住了三郎的手臂。

三郎!

他心里的痛千丝万缕的纠缠着,一只温热的手覆盖了他的手背,紧紧压住,目光里是三郎微微弯着的腰。

心意纵横,然无处可寻。

风雪漫天,冻结诸般心事。

他由来不生波澜的心里泛起阵阵波涛,原来不是所有人在失去之后才会放任心兵作乱,当这个人与我足够重要时,点点折损皆会引得虎兕脱匣。

“无需考虑,老夫已经做了决定。”崔家家族沙哑苍白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漠传来。

“祖父,请你再考虑一下吧。”崔涛也是脸色苍白的劝诫道。“斗米八十已经是再高不过的价格了,就算再等下去也不会……”

“闭嘴!”崔家家主一把甩开崔涛的手,一脸怒气的说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崔涛紧紧的咬了咬下唇,低声说道:“我知道再这么下去雍州城将十室九空……”

“你!”崔家家主怒气泛滥,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驳,冷冷的等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后辈,片刻会眉眼冷冽的对一旁正在喝茶的崔津说道:“明天,开仓卖粮。”

“啊?”崔津愣了一下,手中的杯子脱手摔落。“祖父?”

“听不懂我的话!”

“这个……崔津明白了。”

“哼!”崔家家主重新做回高高在上的上座,苍老的脸上泛起一股阴鸷,满脸不虞的看着三郎。“小子,你有本钱可以一试。”

三郎轻轻一笑,一老一少目光对上,各自眼中皆有清明,皆有算计。

“崔老,这个不妥吧?”大厅中数人站起来,面色冷峻的看着崔家家主,不满的说道:“咱们雍州城的粮食可是为了……为了那位大人准备的。”

那位大人?

五郎心里一愣,这就是宋连轩的说的雍州城里不可测量的“水”?他心里一凉手上察觉到淡淡的力道,抬眸却见三郎温和的眉眼。

他们的手始终紧握在一起,从他扣住三郎的手臂那一刻。

“各位既然有要事相商,三郎就不打扰了,告辞!”三郎淡淡一笑,扣住五郎的手转身走了,这一场宴席,这一夜繁华皆与他无关。

他来此,只是为了一场战役,一场交易。

如今战争停息,交易结束,他没有停下来看别人纷争的兴趣。

崔涛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来去如风,一时控制不住脱口而出。“三郎!”这一声,情如游丝,缱绻缠绵,任何听到的人皆能察觉那些似乎被掩埋的秘密。

三郎驻足,神情平静的看着崔涛。“崔娘子有何吩咐?”

他那样平静,无风、无雨、无情!

崔涛只这一眼便明白了,摇了摇头,说道:“天黑路滑,请万事小心。”

三郎微微点头,踏步离去,手上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微凉微热,似乎怎么也暖不热的一只手。

可这只手毕竟不是全然的冰冷,那一丝单薄的暖是他耗尽心血换来的,只是这样握着却无比安心。

“这一场风雨,终于过去。”

他低声说道,察觉到身边人轻轻的点了点头。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纷沓而至,一步一步的踩在他漏到的心跳上,三郎站定后才发现迎头赶上的人竟是邵含章。

“这一场风雨未必就过去了。”邵含章冷笑着说道,,夜风吹过,散乱了他的衣衫鬓角,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一副看戏的表情。“我只是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你,而不是他!”

“若是他,你会选择帮忙?”三郎淡淡一笑将了邵含章一军,看着邵含章陡然苍白的脸,不由自主的追加了一刀。“我忘了,即便你选择帮忙,他也未必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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