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无归果实(1 / 1)

热水倾泻而下,水珠溅出铜盆。

埃莉诺开始洗第三遍手。

一入夜,空气立即流动着寒气,热水很快就凉了。往掌心呼了口气,她盯了十指片刻,一闭眼。

水声再起,她再次一丝不苟地搓揉指掌。

“差不多够了吧?刚刚洗澡也花了那么长时间。”面前水银镜中现出黑发男人微微笑着的脸庞。

埃莉诺口气冷淡:“还脏。”

阿默斯便哧哧笑起来:“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嫌脏?真论灵魂的污秽程度,老侯爵和现在的你不相上下。”

他摄人心魄的迷人脸庞前倾,从镜面中探出,几乎与埃莉诺额头相抵,深深吸了口气,他的语声也变得暧昧而低沉:“嗯--果然,你的味道变得更美妙了,真糟,这么忍着好辛苦……也该让我再吃一口了吧,埃莉诺?”

“我现在很累。”话虽这么说,她的脸上却毫无倦色,从头到脚都写着戒备。

阿默斯立即冷下脸:“如果不是我诱惑了索非斯,你能那么顺利地扳倒他?”

“这是你该做的,不是么?”埃莉诺甩手,用亚麻巾擦拭起双手,将冰凉的指腹在恶魔额心一点,“不要太贪心。”

“但我饿了。”阿默斯万分委屈地拉长脸。

“要到哪里去额外狩猎是你的自由。”

“嗯?”阿默斯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谁都可以?”

埃莉诺看都不看他:“小艾德文不行。”

“哦?”男人突然放声怪笑起来。如果不知道整个楼面都布下了隔绝声音的结界,埃莉诺肯定要立即让他住嘴。

“我亲爱的埃莉诺,你该不是真的准备履行对阿曼达的承诺吧?”

看着阿默斯乐不可支的模样,埃莉诺只是一抬眉毛:“你有意见?”

“但只要那小子还活着,随时可以有人将你一脚踢开,以小艾德文的名义掌控北洛林。”

“他死了更麻烦。”她忽然冲着男人笑起来,“而且只有在我死后,他才有权继承。而等一切结束后……”

阿默斯神色奥妙地盯了她片刻,不可置信地摇头,随即再次咯咯笑起来:“原来如此,你对阿曼达还是心怀愧疚。”

埃莉诺没否认:“虽然无法避免与她为敌,但我对她本人并没有恨意。”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即便堕落到与魔物签订契约,还维持着某些高尚的道德观,埃莉诺,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她不再搭理对方,径自拢了衣襟回到卧室。

阿默斯黏着她:“那好,我换个猎物……乔治·马歇尔怎么样?那个男人总出人意料,又对你异常执着,还是死了更安全。”

埃莉诺坐在梳妆台前,拆发网的动作只是一顿:“他、爱丽丝、乔安、保罗爵士……短时间内都不要出手。”

“真是慎重,”阿默斯怏怏叹息,“看来只能到山下狩猎了……村里总有一两个垂死的病人,我就勉强凑合。”

埃莉诺回头,黑发男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打开梳妆盒,净化完毕的那两枚银戒指躺在角落的绒布袋子里。镶嵌蛋白石的那枚是乔安偷出的,毫无纹饰的那枚则是乔治交给她的。骑士将这戒指抛起又接住的神态竟浮现在埃莉诺眼前,还有那时他发问的眼神……

那专注得仿佛只看得见她一个人的眼神,将人紧紧罩住无从挣脱的眼神,轻而易举便让人丧失抵抗意志的眼神。

乔治·马歇尔的确太过危险,她至今无法摸清对方的底牌与目的。但乔治显然与塞维尔的主动介入有关;在老艾德文发病时,他也适时提醒她、帮她遮掩,防止大学士在那时就察觉她的失态进而生疑……

但这些都是她自找的借口。她还不想杀死他,仅此而已。

埃莉诺垂眸,将左手的金婚戒褪了下来,与这两枚戒指归在一处,啪地阖上盒盖。

之后一段时间卡斯蒂利亚需要的是稳定与秩序,以及容所有人淡忘主城发生了什么的时间。保罗被回忆侵扰,已经主动提出前往他处谋求生计,想来乔治也会在不久后离开。更需要注意的是艾斯纳的那个男人,如果埃莉诺的动向已经跨过内海传到了王都,对方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而眼下,令埃莉诺头痛的却是另一件事。

“报告夫人,艾德文……少爷已经在侧翼安置好了。”临时被提拔的侍女还没习惯卡斯蒂利亚的新秩序,说话多有停顿。

“我去看看。”

走到儿童房门前,埃莉诺讶然驻足:“乔治爵士?”

骑士单膝跪地,正和小艾德文说话,闻声抬头微笑:“埃莉诺女士。艾德文少爷对我的剑很感兴趣,我就说了些锦标赛上的见闻。”

小艾德文似乎对埃莉诺还有些印象,犹豫地呆立了片刻,缩到了乔治身后。

埃莉诺柔声唤:“艾德文?”

男孩揪住了乔治外衣下摆,怯生生的一双绿眼睛朝埃莉诺张了张,旋而闪回去。

“艾德文少爷,有女士在场时可不能没有礼貌。”乔治笑笑地回头向下看,“难道您没学过怎么问好?我可以为您示范……”

“我会的!”小艾德文好胜心意外地强,出声后嗓音又颤巍巍地低下去,“大学士教过我的……”

语毕又是片刻的停顿,棕发绿眼睛的男孩终于从骑士身后转出来,规规矩矩地行礼:“您好,夫人。”

埃莉诺报以微笑:“你好啊。”

小艾德文回头求助似地看向乔治,像在寻求他的肯定。骑士神情温和地欠身:“关于您母亲的事,您可以问埃莉诺女士。”

埃莉诺与乔治的目光一触即离。

于是男孩便小心翼翼地发问,态度中带着不自觉的讨好:“请问您知道妈妈……我母亲在哪吗?”

这问题虽然棘手,但埃莉诺早有准备:“抱歉,阿曼达小姐现在有事,不能见你。”

“妈妈又不肯见我了啊……”小艾德文自言自语,扁了扁嘴,似乎并不太难过。他转而眼神发亮地抛出第二个请求:“那么大学士呢?我想见他!上次的故事还没说完。”

埃莉诺有些惊讶:“大学士经常陪着你?”

“嗯!我最喜欢大学士了!”小艾德文一个劲点头,“长大之后,我要变得和他一样!”

乔治和埃莉诺不觉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骑士扶住男孩的肩膀:“刚才你和我说的那个故事,也是大学士教你的?”

“对!我最喜欢这个故事了,每次睡前都会让大学士给我讲这个!”小艾德文飞快地瞟了埃莉诺一眼,尽量正经地发问,“夫人,我可以见大学士吗?”

乔治没让埃莉诺作答,反而蹙眉,一脸货真价实的疑惑:“艾德文,大学士他昨天启程到远方旅行去了,他竟然没告诉你?”

男孩呆了呆,皱起鼻子,咽了口唾沫:“旅行?那么他什么时候回来?”

“索非斯大人没说。”

“不可能!你骗人!”小艾德文立刻虎起脸来,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哭叫起来,“让他回来!立刻回来!我要他回来!”

听到哭闹声,照顾艾德文的老嬷嬷立即进来,低着头向埃莉诺行礼:“我这就带少爷下去。”老妇说着一把抱起小艾德文,连声嘘他:“别吵,别哭!哭了大家都不喜欢你这个小混蛋了!闭嘴……”

嬷嬷力气意外地大,任小艾德文在她怀里怎么撒泼扭动,都没能挣脱。

门被带上,孩子的哭叫随之渐渐淡去。

埃莉诺和乔治都是半晌无言。

“您最好尽快给艾德文少爷换个嬷嬷。”

“我会的。”

又是一阵沉默。

埃莉诺原本该问乔治为何在这里,但刚才小艾德文的话让人仿佛芒刺在背。

“在您来前,我已经和艾德文少爷聊了一会儿,”乔治显然也察觉到了事态的古怪,“他也问过我阿曼达小姐和大学士在哪。他对索非斯大人的崇敬和喜爱程度……请您原谅我的措辞,与对父亲的敬爱无异。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您,他一次都没有问起艾德文大人。”

埃莉诺记得初次与阿曼达见面时,小艾德文被母亲一把推进生父怀里,却胆怯地抬头,勉强地弱声叫了父亲。

那小心拘谨的模样,与刚才向埃莉诺问好时相差无几。

“不瞒您说,之前我试图说服阿曼达小姐放弃被魔鬼蛊惑的说法,但我失败了。她坚决不愿背叛大学士,甚至数次表明她相信索非斯。”

乔治不急不缓地陈述着,黑眼睛里暗光闪烁:“索非斯大人向神殿供出的动机……不谈也罢,他始终没有解释为何要为阿曼达做到那种地步……”

埃莉诺不禁绷紧了唇线。

一个离奇可笑的猜想正逐渐成型。

“您之后有安排吗?”乔治主动发问。

埃莉诺朝窗外看了一眼。她与卡斯蒂利亚的附庸们谈妥事宜后才到了这里,眼下离傍晚已经近了。但她不准备观看阿曼达就刑。

“没有。”

“我想去贤者塔看一看。”

婉拒的话在舌尖一滑而过,最后埃莉诺颔首。

神殿搜查后的贤者塔满目狼藉,书卷和器皿散落在地,几乎难以通行。乔治首先清理出一条路径来,侧身一让:“您先请。”

埃莉诺却没立即入内,反而俯身拾起一本眼熟的厚脊书来。造访索非斯那一次她随手拿起了这本儿童祈祷书,却没细看。她翻过描绘着各色神奇生物与圣像的纸页,一张羊皮纸片从书页间飘落。

乔治先一步将纸片捡起,向埃莉诺摊开掌心:

纸片正反面都歪歪扭扭抄着祈祷书中的段落,显然是孩童的书法练习。而一看就出自老手的优美流畅的红字挤在黑墨水间,逐词逐句认真批改。

像是迫不及待要应证那离奇猜想有多正确,在书房中还有更多教导孩子用的书籍:启蒙读物、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浅显的歌谣集……

“如果他认可了阿曼达的女主人身份,教导小艾德文也不奇怪。”埃莉诺很谨慎,“但……”

“但他为什么会认可阿曼达?”

两人都是片刻无言。

“我敢发誓,小艾德文的确是艾德文的孩子。”放下又一本地图册,乔治突然冒出一句。

埃莉诺笑了笑:“并不只有生父才是父亲。”

骑士微微一怔,随即涩然一笑:“的确。”

乔治·马歇尔就视威海姆侯爵为父亲。

埃莉诺忽然恐惧起来。她以为索非斯一头栽进她的陷阱是因为贪念、要归功于阿默斯的甜言蜜语,可也许事实并非如此。兴许大学士本就有赌上名誉与生命也要守护的东西。阿默斯只是正好出现、给了他所需的力量。

而阿曼达被煽动起的恨意与妒忌,究竟有多少是出于对艾德文的爱意?她对索非斯无条件的信赖,最后甚至慌不择路地试图一个人揽下所有罪名,这背后又有多少隐情?

并非一切都如埃莉诺所料,卡斯蒂利亚还埋藏着更隐秘的过去,她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机会一探究竟。

她只是运气很好,一切恰好如她所愿。而下一次,她未必还会被幸运女神眷顾。

埃莉诺沉默不语,乔治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继续翻动房中的物件。

书桌侧的矮柜上摆了整整一排的祈祷书。乔治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指腹在书脊上滑动,最后在其中一册上停下:“这一册磨损得特别厉害。”

他抽出这本祈祷书,才翻开就意外地眯起了眼。埃莉诺定定神,走过去。

日落的钟声毫无征兆地敲响。

渡鸦厉叫着乱飞过窗际,黑色的羽翼是死神的影子。

仿佛被这行刑的号令惊动,乔治的手一震,正中镂空的书页里随之飘出一缕头发。

--乌黑卷曲的秀发。

“有没有一个人,你咽气的时候,会第一个也最后一个想到他。而且你知道,他也会在死时反反复复地想起你、想起的只有你?”

“我有这么一个人哦。”

群鸦黑羽的扑簌声中仿佛有谁这么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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