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坐在马车边角,身后枕靠着一只软垫,太阳从马车窗斜照进来,将她一半拢在阴影里头,宝珠一般的眼睛却并不因此黯淡,反而闪出更加悦目的光芒来。
唐大宝没来得及看第二眼,给林靖一吓唬,连忙就把头低下去,又抬手摸到自己的后脖子上,告饶道,“师叔,师叔我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林羡噗嗤一笑,将放在自己脚边的药盒搬到双膝之上,“过来,我帮你把手包扎好。”
看不见人的脸,然而林羡一双软乎乎的手还在唐大宝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那粉润润的指甲盖镶嵌在一双白皙的手背上,匀称妥帖。
别说这么一双手正在自己手背上碰来碰去,就说看也是头一回看见啊。
等给林靖半从车上踢下来,唐大宝还觉得晕晕乎乎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其余三人见他这般,不用前后细想也知道约莫是与林羡有关,免不了开口问及缘由,唐大宝却不敢说,给他们按住了好一阵嬉笑敲打。
后头半天功夫的路途还算顺利,等到天色擦黑,马车停在一片有溪流的山林边,准备在这里稍做休息。
林靖嘱咐师兄弟四人在原地看好东西,自己骑上马背将周遭巡视了两圈,确认此处没有山贼或者歹人埋伏驻守,这才折返回去。
林羡已经从马车里下来了。
路途不是一天两天,像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多得很,马车上炊具碗筷准备的一应俱全。
“雪英昨天准备了一点卤肉,”林羡当着师兄四人面打开两个大油纸包,肉香霎时扑了出来,“一会儿看看山林间有没有野菜,再将米饭炊上。”
她神态动作均是坦然,另外四人可做不到这般。他们手不是手,眼睛不是眼睛的,只觉得啥都没地方放了。
“我去那边看看去。”唐立山扭头就走。
“我去河里看看有没有鱼,”唐立水也赶紧追上他。
剩下的两人愣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林羡将陶锅放到地上,四下巡看一番,也不管他们,自己弯腰就要去捡干燥的树枝。
原本像是被点了穴一般不知道动弹的师兄弟两人这才猛跳起来,先快走两步到林羡面前,后立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一个的脸比一个红,“小娘子,我们,我们来吧。”
他们这番情态的缘故林羡自然清楚,她直起腰,笑道,“那就劳烦你们了,捡点树枝当柴火,再捡些石头弄些泥巴砌个土灶,顺便好做饭。”
她自己说完则捧着碗碟往河边去,“我去将这些碗筷洗一洗。”
带过来的是新买的碗筷,在仓库里放久了上面还有积攒的灰尘。
黑褐色的碗筷放进了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林羡的指尖在上面轻抚几下,捞起来沥干水分,而后轻轻放在边上的石头上。
身后传来马蹄声,她回头望去,林靖从小路上折返回来,马蹄重重踩在地上溅出不少泥点子。他少年俊朗,带着明亮的眸光,全都锁在了她的脸上,里头迸出笑意。
林羡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给这笑意小小的挠了一下,弄得有些痒痒的。
她赶紧将视线收了回去,手上的陶碗却不小心往下一滑,啪的一声拍在了水面上,溅起不少水花来。
林羡给凉水打脸,凉丝丝的触感唤醒她方才的迷思,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伸手将刚才摔下去此刻已经沉到水底的陶碗捞起来。
“这周围没有人烟,估计着是因为不是去往兰城的主道,所以山贼的影子也没有,今晚咱们暂且在这里休息,等明天清晨再出发。”
林靖在林羡身边蹲下,帮她一起洗碗。
“这样在外头住的时候后面兴许还少不了,我早该不许你出来的。”林靖道,“你在家里都不喜欢吵嚷,外头越发休息不好了。”
林羡从溪水里抽手,低声笑骂着用湿漉漉的手点了点林靖的额头,“你一天天会帮我安排行程了,到底我是你姐姐,还你是我哥哥?”
哥哥?
林靖顺着这句话想到林羡软声软气开口喊自己哥哥的场景,心头一跳,酥成了一块儿。
他低笑一声,将林羡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取下,拿过自己的衣摆帮她擦了擦,而后道,“姐姐是我错了,你可饶了我吧。”
往日里,除了刚到清溪镇和林羡还很有防备心又刻意卖乖的时候,林靖并没有叫过林羡多少声姐姐。“阿羡”、“阿羡”的叫习惯了,这会儿突如其来一声低低的“姐姐”便夹杂上了暧昧混淆的滋味。
林羡的脸颊涨红,好在周遭随着天色暗淡越发不明朗,她飞快起身抽回自己的手,别过头去快步就走,“剩下都给你洗!”
自己的脸有多红,从那像是火烧一般的感觉林羡就能察觉,一定不能让靖哥儿知道了,她想。
只不过这番情态已经完完全全的落进了林靖的眼里,一次次试探下来,林羡的命门在何处他总算有点抓住了。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但是他向前走的每一步林羡都没有选择决绝而走,林靖清楚这是好事。
唐大宝和唐丰收蹲在一起堆砌土灶,他们偷摸的抬着眼皮注意着河边的动静。声音是听不见的,但是林羡和林靖两个说话的情态和林靖脸上无法掩饰的笑意却清楚的落入他们眼里。
“师叔他还有笑成这样的时候……”唐大宝小声嘀咕,“林小娘子她真厉害,都不怕的?”
唐丰收道,“你这傻子,师叔是林小娘子带大的,那就跟他娘一样,你敢在你老娘面前造次?”
“我有这么好看的娘么,”唐大宝哼了一声,这时候余光撇到林羡往自己这边来,连忙将后面半句话扭了,“今天能尝尝林小娘子的手艺了。”
唐丰收没言语,等林羡从自己面前过去,这才抬手拍了拍唐大宝的脑门,“你前面半句话敢再说一次?师叔不打掉你脑袋,我都要收拾你。”
唐大宝憨声憨气,“哎,我就是胡说八道一句,你千万别告诉师叔啊,我没不敬重的意思……”
长得好看是的确好看啊,比他亲娘好看也是真的,他又没啥猥亵不能说的念头,唐大宝觉得自己挺委屈。
“什么敬重不敬重?”林靖此时从河岸边捧着碗碟回来,放下碗筷的同时随口一问,目光实则是追着林羡去的。
唐大宝却以为他是听见了自己和唐丰收刚才的话,差点儿吓破了胆,“没说,没说啥。”
唐丰收暗踹了他一脚,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拆开看看里头装着多少东西。
等天色黑透了,篝火和土灶都已经弄好,山风阵阵,将火苗吹的东倒西歪。
米饭在锅里噗噗的滚出乳色的水泡,眼见着已经开始收汁熟化。林靖利落的将锅盖盖上,在周围蒙上一块湿布,而后将整一锅米饭都放进了边上提前挖好,此时已经堆满炭火的坑洞中,用炭火的余温将饭催熟。
他们停靠的地方不错,野菜遍地,溪里的鱼也十分好抓,三条约莫两斤重的大鱼以及几把野菜,加上家里带过来的卤肉,这一餐也不委屈。
见准备要做饭,四师兄弟忍不住就将视线放到坐在马车外披着披风,举蜡烛看书的林羡身上。
他们理所当然觉得做饭这种事情是要林羡来做的。
甚至早前在自己马车里猜测林羡跟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时候,多数也都认同林羡过来可能是不放心林靖的起居,跟着照顾来的。
可林羡并没有动。她将自己的书本翻过一页,依旧看的很认真。
他们当着林靖的面,嘴上不敢问,目光又跟着转了回来,期待着林靖能够做些什么。
林靖也果然如他们预料一般的站起来往林羡那边走去。
师兄弟四人在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余光跟过去,眼见着林靖走到了林羡的身边,伸手握住了她手中的烛台,“蜡烛油要滴下来了。”
他道,而后轻巧的松开了林羡的手,将那烛台悬空拿着倾斜了一番,融化的烛油滴滴垂坠,落在了深色的土地上。
“还有两个菜,一会儿吃饭。”林靖接着将烛台重新递还给林羡,“阿羡要是饿了,马车上我还买了糕点放着,你先吃几口。”
等这一番嘱咐完了,他折返到火堆前,自然无比的拿起了陶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