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秘科道士的好奇与探究本性发生了作用,赵知劲眼里的慕行秋就是一个谜,他掌握着解谜的方法,只是缺少一点最直接的线索。
线索就在记忆之中。
赵知劲已经很清楚慕行秋的实力,他决定巧中取胜。禁秘科首座没有超乎寻常的天赋,也没有足以改变人生的奇遇,数百年来,他专心致志地修行,遇到叹息劫之后开始学习各种各样的法术,大部分是为了研究,小部分是为了兴趣。这就是他的优势,纵然在法力上弱于对方,他在施法技巧上却仍然远远强于这名太过年轻的道士。
控心术刚一发出,就迎上了慕行秋的务虚幻术,这是两种不同的幻术,一个属于五行之水,变幻多端,另一个是念心科中断已久的法术,直达人心,两者遇到强敌之后都有可能被识破并造成反噬,五行之水幻术的威力弱于念心幻术,反噬之力自然也更弱一些。
两道幻术刚一交手,赵知劲就明白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年轻道士更喜欢直截了当的进攻,对幻术的丰富技巧所知甚少。赵知劲的绛宫还没有完全恢复,法力更是只有四五成,但这足以让他施展出一连串复杂的法术,将念心幻术原路送回。
慕行秋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冰水浇了一头。
赵知劲的压力骤然减轻,他笑了,“幻术也是一种力量,如何使用这股力量有成百上千种方法,可很少有道士对它们感兴趣,因为斩妖除魔的时候基本用不上。还好,我就是这很少道士当中的一个,就是在各大道统的禁秘科,学过‘醉眼术’的人也没有几个,我还以为这道法术永远没有用武之地呢。”
慕行秋闷哼一声,他还在顽强抵抗。可他抵抗的是他本人的幻术与力量,坚持不了多久。
“你没听说过醒眼术?这不怪你,就算是左流英也未必听过,他对魔族更感兴趣,我钻研的是万法归一,道统的法术太多太繁杂,我希望能够化繁为简。”一旦说起自己的研究,禁秘科道士总是滔滔不绝,还好赵知劲及时止住,“醉眼术其实很简单。你见过凡人醉酒时的样子吗?天旋地转,正常人眼中的上在他眼里却是下,明明躺在地方却自以为平稳地站在地面上,这已经接近幻术了,只是缺少法力的支持,力量太过弱小。”
醉眼术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但慕行秋的感受的确与醉酒之人颇为相似:明明是向敌人发出的幻术,却莫名其妙地返回自身,而他却完全不明白变化发生在哪里。
他不能中止法术。因为念心幻术后面还跟着控心术。
“听说你放走真幻的时候,我真是大失所望,我一直想弄清楚左流英研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机会没有完全失去,你曾经是真幻的居所。终归会留下一些痕迹。还有你的第二枚内丹、你的泥丸宫,都是值得一探究竟的事情。你是一座宝藏,不该被左流英独享,所有禁秘科道士都有资格……”
慕行为不想再听下去了。他的记忆属于自己,绝不交给任何人。他的第二道法术发出,同样的简单直接。正常状态的星落道士会不屑一顾,对实力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赵知劲来说,这却是重重一击。
一柄宽大的重剑凭空出现,笔直刺入地面,一股风从剑中涌出,正中赵知劲已然受损的绛宫。
禁秘科首座身形微弯,再直起身子时,脸色蜡黄、嘴唇发白,颤抖由双手扩展至全身,身体遭受的重击打断了他施展的醉眼术,“驱魂之术,嘿,乱荆山的驱魂之术。”
慕行秋的驱魂之术比较复杂,不完全是乱荆山灯烛科的法术,还有从兰冰壶那里学来的鱼龙阵。
赵知劲再也坚持不住,又一次坐下,这回没有存想,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一会他问:“你的幻术击中了我?”
慕行秋收起霜魂剑走了过去,坐在赵知劲对面,“因为醉眼术,我没法及时收手,你被幻术击中了,我没有拿走你的记忆,只是……你的道士之心已经没有了。”
赵知劲感到全身骨骼都在内缩,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挤压自己的身体,他看着年轻的道士,神情无比严肃,“魔种生道根、加入念心科、泥丸宫里存放第二枚内丹,你的每一步都与道统背道而驰,你天生就是道统的敌人。今天你打败了我,可早晚会有人站出来阻止你,可能是某一位高等道士,也可能是你完全想不到的人。”
“道统就不能接受任何改变或者不同吗?”
“哈哈,改变?十三万多年的道统,会因为你而改变?无数道士前仆后继走出来的正途,仅仅因为你打败了一名星落道士就要换个方向?你错了,你的幻术也没到无敌的地步,念心科自吹自擂,但是从来没出现真正强大的传人,只需要一位注神道士,就能将你打回原形。泥丸宫的第二枚内丹不属于你,它是左流英送给你的,它会永远停留在现在的境界,不会再提升半点,这是你的致命漏洞。慕行秋,你还不明白吗?左流英不会赐予你比他还强的力量,他是注神,所以你注定只能停在星落。”
慕行秋突然生出一丝怜悯,一位星落道士正在他面前展露内心,这不是自愿的行为,赵知劲失去了道士之心,七情六欲再也无法隐藏了。
原来道士什么情绪都没有去除,慕行秋赫然发现,在那平静深邃的心境之湖最下面,所有凡人的情绪都受到挤压,变成一块块小石子躺在湖底,此时此刻,它们正在迅速膨胀,恢复本来面目。
“你的嫉妒心太强了。”慕行秋说,这是赵知劲诸多隐藏情绪中恢复最快的一种,而且从来就没有完全被压制住,只是改头换面以其它形式出现,比如替牙山夺回洗剑洗的一滴水,赵知劲兴劲勃勃地主导此次行动,从一开始就将目标定为左流英,全然没有看到这是嫉妒之心在发挥作用。
赵知劲的脸色又一次变化,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暴露了,他的脸在抽搐,目光中充满了愤恨,“我的嫉妒心不比左流英更强,为了吸引整个道统的注意,瞧瞧他都做了什么?胎生道根、修行奇才、制造真幻、进攻魔族,就连你,都是他造出来的怪物,为的就是让他成为道统的焦点。愚蠢的道士,难道你不明白吗?当道士无欲无求的时候,是什么让他继续修行?只有嫉妒,只有那颗希望比别人变得更强的心!”
“可道统还是衰落了,已经很多年没有服日芒道士出现,唯一的服月芒道士还躲了起来。”慕行秋站起身,他看到的是一颗破碎不堪的心,他想,这会不会就是幼魔所谓的真相的一部分: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道士之心,相比凡人之心,道士们只是掩饰得更好,甚至连自己都给骗过了。
“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没有资格了解真正的道统。”赵知劲抖得太厉害了,不得不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控制颤抖幅度继续增加,“你不过是左流英的一件工具,你会跟着他一块完蛋,他这回逃不掉了,你也一样。”
慕行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左流英到底在做什么,但你没有完全胜过他,他早就说过庞山的敌人是另一家道统,所以你觉得他真会上当吗?而且你也没从秃子那里拿到足够多的证据,你和申忌夷、廖化元在外人面前装模做样,就是为了掩饰这一点吧?”
慕行秋的推论很简单,牙山此前明明已经完全控制了秃子,却还要栽赃给散修欧阳槊,故意刺激慕行秋出手,这一切都是在演戏,演给唯一的观众——乱荆山的白倾。
赵知劲再也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了,上下牙齿碰撞得咯咯直响,突然张开嘴,吐出淡黄色的内丹,内丹已经凝成固体,再也不能催生法力了。
赵知劲伸出手,没有接住自己的内丹,反而一头栽倒。
慕行秋等了一会,弯腰拣起内丹,发现这与他之前接触过的内丹不太一样,更轻、更凉,有一点透明。
“你杀死了一名星落道士。”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慕行秋转过身,看到万第山的丰东晨就站在数十步之外的一棵树边,手里握着法剑,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我杀死了一名星落道士?”慕行秋反问,也是自问,赵知劲的确被他的法术击中过,但每一道法术都不足以杀死他,牙山禁秘科首座的真正死因是内心的骄傲与嫉妒,可这种事情没法说清楚,而且的确是慕行秋激起了这两种情绪,“没错,我杀死了一名星落道士。”
丰东晨慢慢走过来,手里仍然握着法剑,来到慕行秋面前,伸出了另一只手。
慕行秋将淡黄色的内丹交了出去。
“那你一定也能杀死大妖。”丰东晨收起内丹,挥手点燃了牙山道士的尸体,他们的想法一样,不能将道士的身躯留给妖族。
这火过于旺盛了,冲天而起,高达二十余丈,向远处的妖火和巨人发起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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