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洞穴里,一小堆火焰逐渐熄灭,冒出缕缕青烟,昏黄的光摇曳不定,洞里已经没有了木柴,围坐一圈的三名妖族谁也不愿意出洞,全都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吱声,好像用目光就能让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火势越来越小,矮壮的双角兽妖背对洞口,这时脱下身上的皮袄,一声不吭地扔在火堆里,火焰又燃起来了,欢快地吞噬着干燥的皮毛,散发出烤肉的焦糊味,兽妖粗糙的皮肤看上去像是一件皮甲。
旁边三只眼的瘦弱半妖犹豫了一下,也将身上的袄衣脱下来,扔进火堆里,皮包骨头的身体明显打了个寒颤。
面朝洞口的小妖看外表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唇红齿白,皮肤娇嫩得像是要滴出水来,若不是背上收拢着一对半透明的蝉翼似的翅膀,没人能看出他是一只妖。蝉翼小妖只在腰间围了一小块兽皮,显然不想贡献出来,于是冲着火堆吹了几下,助燃火势。
两件衣物烧不了多久,双角兽妖转动粗短的脖子,用微微突起的金鱼眼盯着蝉翼妖,过了一会,三眼妖的目光也转过去。
蝉翼妖紧张得双翅微微颤动,张开两只小手,胖乎乎的指头上生着如同蜂针一样的指尖,隐约闪烁着一层绿光,他在提醒两名同伴,自己的指尖上可是有毒的。
三眼妖收回了目光,双臂环抱,又打了一个寒颤,双角兽妖却没有退缩之意,眼睛眨了一下,继续盯着蝉翼妖。
妖族的战斗与互相残杀不需要太多理由,自然也就没有语言交锋。
双角兽妖和蝉翼妖同时出招,却都扑向了三眼妖,一个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个将带毒的指尖刺入瘦弱的胸膛。
三眼妖的三只眼睛同时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双脚在地上蹬了几下,再也不动了,尸体随后被扔进火堆里。
火焰被压下去了,两只妖将三眼妖的尸体翻过来,等火势起来之后又将它放下。
烤肉的味道更浓了,双角兽妖舔了一下嘴唇。
不速之客就是这时候进洞的,一进来就开口说话,给死寂的山洞里增添了几分活力。
“唉呀呀。真是一场大雪,下了快有三天了吧?冷得我屁股都要掉下来了,远远就看见这里有火,还没走过来我的心就暖和了几分。两位,不介意我坐一会吧?”
来者个头不高,身上裹着好几层衣物,除了两只湿漉漉的眼睛有些怪异,全身上下再没有妖族的特征。
双角兽妖没动,蝉翼妖点点头。
半妖殷不沉搓着双手。绕过双角兽妖,坐在了三眼妖曾经坐过的石块上,伸出双臂烤了一会火,觉得全身舒服不少。“你们是在烤肉吗?快要糊啦。这是什么东西?是一只三眼半妖吗?呵呵,两位的口味还真是独特,瞧他瘦的,全身的肉割下来也没有几两。”
“你的衣服不错。身上的肉也多一点吧?”蝉翼妖开口了,孩子似的身体与相貌,声音却像几十岁的老翁。
“衣服很好吗?我不知道。都不是我自己的。”殷不沉隔衣捏捏自己的肚皮,“我也没几两肉,比火堆里的这位老兄多一点,比你可差远啦。火太小了,我来让它大一些。”
殷不沉右手伸进左袖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把粉末来,随手撒在火堆里,火焰噌地升起一大截,直逼洞顶,照得整个洞穴明亮如白昼。
两只妖大吃一惊,蝉翼妖本已亮出绿色的指尖,这时又收了起来,双角兽妖扭头看着新来者,第一次开口,“你是妖术师?”
“反正我不是变戏法的。”殷不沉嘿嘿笑了两声。
普通妖的能力都是天生的,可以越来越强,却不会发生太多变化,妖术师的本事却是后天学习的,未必很强,但是在妖族当中全都备受尊敬。
蝉翼妖展开双翅扇了两下,表示欢迎与和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妖术师。我叫蝉广,来自冰城。”
双角兽妖也放弃了杀死妖术师的念头,晃了晃头上的两只大角,“我叫漆旋风,来自狼原。”
“这位呢?”殷不沉指着火堆里烧焦的尸体。
两妖同时摇头,蝉翼妖客气地说:“我们不认识,今天晚上凑巧碰到一块的,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殷不沉,来自南海。”
两妖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漆旋风寻思了一会,“你是铁脊蛟龙一族的吗?”
“嗯。”
“我听说铁脊蛟龙整族都死在妖都了。”
“谣言,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两妖没再追问,旺盛的火焰产生的热量令他们心满意足,殷不沉怎么说都行。
“一个来自狼原,一个来自冰城,你们要去哪啊?”殷不沉问。
漆旋风低头不语,蝉广叹了口气,“能去哪就去哪呗,总比留在冰城等死强。唉,妖族真是没活路了,南边有道士,北边有怪物,互相还要杀来杀去。”
“冰城是群妖之地最安全的地方吧,道士们都不敢进去,留在那里怎么会是‘等死’?”
蝉广看着殷不沉,“你好久没去过北边了吧?”
“呵呵,被你说中了,我一直生活在南海,后来在群妖之地南边游荡,这是第一次来北方。”
“回头吧,我劝你不要再往北走了。”
“为什么?我正要去拜访万子圣母呢,听说巨妖王死了以后,冰城女妖王招纳贤士,我还想在她手下建功立业呢。”
听说殷不沉要去拜见万子圣母,蝉广缩起身子,不再吱声了,他来自冰城,对女妖王颇为忌惮。
狼原的漆旋风接替蝉广说下去,“别去冰城了,万子圣母不需要那么多‘贤士’,有一位异史君和一个无面道士就够了。你去了没准会被杀死。”
“无面道士是指那个叫兰冰壶的女人吧?”
漆旋风点下头。
“异史君又是哪位?”
“就是那个异史君,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可现在冒牌货太多,不得不提防。据我所知,异史君已经消失多年,冰城的这一位怕也是假的吧?”
漆旋风耸下肩膀,他是狼原妖,对冰城的事情只是耳闻,不知详情。
蝉广抬起头,洞穴里越来越暖和。这都要拜这位妖术师所赐,蝉广觉得自己不该再有隐瞒,“冰城的异史君绝对是真的,他法术强大,一夜之间就将冰城的城墙增高了一倍还多,曾经有一群妖怀疑他的身份,被他用一招法术就全烧成了灰,他的本事比巨妖王还要强、比道士还要大。”
“这都是你亲眼见到的?”
“我亲眼见到了增高的城墙,但是没见过异史君本尊。”
“既然这位异史君如此厉害。你干嘛还要逃出冰城呢?”
蝉广双手抱肩,背后的翅膀抖了好几下,“冰城要跟北方的怪物开战,我、我不想参加。”
“北方的怪物?你说了好几次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冰魁。”回答者是漆旋风,狼原在冰城北边,他对“怪物”的了解更多一些,“那是一群比道士还要可怕还要残忍的东西。他们跟妖族一样,能生活在不洁之气当中,见妖就杀。从不留活口。”
“哈,北妖的胆子也太小了吧?全天下都将兽妖当怪物,你们居然害怕另一群怪物,真是可笑。反抗啊,战斗啊,那不是兽妖最喜欢的事情吗?”
漆旋风和蝉广同时将脑袋埋在两腿之间,好一会都不开口。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殷不沉莫名其妙,隐约记得自己从前在妖族兵营里听说过冰魁,当时却没有在意。
最后还是漆旋风抬起头,“冰魁不是妖,也不是人,他们……你根本没法跟他们战斗,还没照面,你就已经怕得手脚发软,一看见他们的样子,你就会不由自主地跪下,让他们把你的头割下来。”
“听上去像是某种妖术,或者是诅咒。”殷不沉停顿一会,“万子圣母不怕冰魁吗?”
“怕,圣母本来准备带领全体冰城妖族前往妖山口投奔巨妖王的。”蝉广也抬起头,又叹了口气,“可巨妖王被道士们杀死了,这时候异史君和无面道士来了,他们劝说圣母留在冰城,还说他们能打败冰魁。圣母被说服了,可我还是觉得害怕,我觉得这是冰魁就要攻来的预兆……”
“你离开冰城多久了?”殷不沉问。
“两三天。”仅仅是提起几次冰魁,就让蝉广全身颤抖,坐在他对面的漆旋风也是一样,刚刚合伙杀死三眼妖的勇气与魄力此时一丝不剩。
“三天前异史君和无面道士还在冰城吗?”
“在。呃,我没见着异史君,可我见到过在天上飞的无面道士。”
殷不沉起身,“唉,赶路的人真是悲惨,洞里再暖和也不能久留。告辞了,两位。”
两妖也起身恭送,对妖术师他们总是尊敬的。
殷不沉走到洞口,看了一眼黑夜中的风雪,转身问道:“冰城总有妖见过那位异史君吧?他们是怎么描述的?”
蝉广呆呆地想了一会,“异史君好像少了一条腿,有这么一种说法,我不知真假。”
殷不沉又向火堆里撒了一把粉末,转身走进黑夜,拐了个弯,逆风飞行,狂风暴雪打在脸上,他开始怀念洞里的火堆了。
飞过山脊,他看到了麒麟和道士。
慕行秋站在跳蚤背上,正向北方遥望,那里有一大片天目无法穿透的云雾。
“还真打听到一些消息,虽然有点奇怪,但是挺有用。”殷不沉飞到慕行秋身边,风势太大,吹得他左摇右晃,“先说最重要的吧,冰城的那个异史君,我猜是飞跋,这个小子不知道怎么从牙山逃出来,还和兰冰壶那个老女人联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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