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的大厅里,正中间摆放着三丈高的四足巨鼎,鼎身上刻满了奇形怪状的图案,如云、如雾、如兽、如鸟,像是变形的符箓,三名道士绕鼎行走,各持不同的法器,边走边诵经,一团极为纯净的火在鼎下燃烧,鼎身微微泛红,鼎内氤氲升腾,大厅也因此热得如同火炉一般。
大厅四角以及墙边摆放着更多的法器,足有五十多件,整个房间里异香扑鼻,嗡鸣不断,偶尔有钟铃之声响起,一百多名道士坐在巨鼎四周,闭目存想,大都面露痛苦之色,只有个别人保持平静。
庞山宗师杨延年将左流英带到这里,在门口对他说:“你还是要回庞山吧?”
左流英目光扫过,他认得厅内的所有法器,它们虽然比不上九大至宝,也都是九品以上的宝物,分属九家道统,平时难得一用,如今却都聚在同一个房间里。
“如果还有庞山道统的话。”他说。
杨延年目光垂下又抬起,没有接这句话,“回归道统的道士要在这里重炼内丹——祖师格外开恩,会让你们的内丹保持现有境界,不管它是怎么来的。”
杨延年退出大厅,他对左流英没什么可交待的。
另一名道士迎过来,牙山宗师申藏器亲自主持再造内丹的→,法阵,大厅内站立的十余道士都归他指挥。
“祖师亲自向法阵注入法力。”申藏器与左流英并肩站立,好像在交接任务。
左流英看到了,祖师法力的来源不是正中间的巨鼎,而是东南方角落里的一只香炉,它发出的烟雾笔直上升,在房顶形成一个直径三尺的烟圈。
“祖师太宽容了,不少弟子都感到迷惑,为什么退出道统的弟子能得到这样的待遇?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并没有为道统立过功劳。”申藏器本人倒没有显出迷惑之色。“祖师用事实击破了所有谣言,居然有人声称祖师要灭绝天下众生,连道统都不放过,真是可笑。”
“你觉得可笑吗?”左流英问。
申藏器嘴角微动,他知道这个问题是陷阱,一名真正的道士是不会觉得谣言可笑的,十几万年来,关于道统的种种传言层出不穷,根本没必要认真对待。
“最早回归道统的人是在六个月前,在你之后就只剩不到十个人还流落在外。但是道统对他们已经不抱希望,所以你很可能是最后一位。”申藏器转身面朝左流英,神情微显肃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成功地重炼内丹,有几位进展较快,他们当初没有吐丹,但是这些年来内丹混入不少杂质,大概再有一个月,就能恢复纯正了。”
道统退隐之前留下一批道士。他们受到了特殊优待,只是去除了泥丸宫传承,不用吐出内丹,自从带头的牙山道士申忌夷死后。这批道士就躲了起来,道统召回旧弟子,他们第一批赶回来。
申忌夷之死与左流英有直接关系,申藏器盯着他。半天没有说话,左流英也不开口,对射来的目光毫无反应。
“希望你能给大家带个头儿。”申藏器的语气反而更显温和。“左流英,服月芒七重,整个道统都需要你。”
“我不需要道统,我只需要它。”左流英指着角落里的香炉。
申忌夷抬手做出请的姿势,已经有一名道士在巨鼎附近摆好了一只蒲团,左流英走过去,途中看见不少熟悉的面孔:庞山的申尚、鸿山的甘知味、召山的孟诩……他们也是神情最痛苦的一批人。
左流英没有坐在指定的蒲团上,又向前多走了几步,停在巨鼎足边,三名正在绕圈的道士面露明显的惊讶,但是尽职守责,没有停止施法,只是经过左流英身边时多绕了了两三步。
其他道士的目光也都望过来,有人想要上前劝离左流英,申藏器却摆摆手,表示什么都不用做。对一位服月芒七重的道士可以破例,即使这个境界是靠旁门左道修行而成的。
“大道已亡,处处皆道。”左流英将一只手按在烧热的鼎足上,嗤的一声,手掌边缘立刻升起一片白烟。
“道火不熄,至道唯一。”申藏器在远处大声说,“你就是一个证明。”
自称“处处皆道”的左流英回归道统,恰恰证明其它的“道”都是死路。
左流英在鼎足上不停拍打,每一下都有白烟升起,没有消失在空气中,反而越来越多,逐渐向外扩散,似乎要占据整座大厅。
正在绕鼎行走的三名道士深感不安,频频向申藏器望去,一得到暗示就停止施法向后退去。
申藏器旁观不语,目光深邃,神情越来越显严肃。
白烟不止,已经占据半座大厅,十多名辅助道士都停止施法,退到门口,等申藏器的指示。
左流英还在拍打鼎足,手掌被烤得发黑,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申藏器终于结束旁观,身形一闪,人到了对面的角落,背对左流英,伸指在香炉上指指划划,白烟的扩张之势被止住了,却已笼罩绝大部分正在存想的回归道士。
有资格辅助申藏器维持法阵的道士境界都不低,皆在星落之上,很快就看出来,申藏器与左流英在斗法,准确地说是在争夺祖师往大厅里注入的强大法力,谁掌握这股力量,谁就能操控整个阵法。
申藏器曾经当众败给过左流英一次,当时比的是幻术,非他所长,他又没有运用法器,实力大打折扣,败得很不服气,这回他要来一次更公平的斗法。
大厅里的五十多件法器基本都受申藏器操纵,只有中间的巨鼎被左流英抢得先机,算是他的法器。
祖师的法术大象无形,连服月芒道士都察觉不到,可这一回他不参与斗法,任凭左、申两人尽情争夺。没过多久,大厅里的情形发生剧烈变化,乌云与白雾混杂在一起,其间电闪雷鸣,所有法器都开始震动,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存想的道士仍在存想,门口的十多名道士却渐露惊惶,以他们的境界,轻易不会动心,可这次斗法的双方都是服月芒道士,实力超出他们太多,而且斗法区域就在身边,重重叠叠的法术几乎贴着观战者的身体,呼吸稍重一些,都可能会惹来法术的报复。
道士们屏息宁气,身体挺得笔直,不敢动,也不敢询问这场斗法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时才会结束。
申藏器渐渐占据上风,众多法器极大地提升了他的实力,对道士来说这一点也不算投机取巧,法器本来就是道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砰砰砰……爆炸声连续不断,充斥大厅的众多法术接二连三地消失,由边缘向中间逐渐恢复正常。站在门口的十多名辅助道士最先摆脱险境,全都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气,在难以理解的更强者面前,星落道士也跟凡人一样感到迷茫。
最后一道闪电劈在左流英头顶,他的发髻开了,头发披散,右手停在空中,没有再往鼎足上拍打。
申藏器转过身,神情不动,只是脸色微红,即使有大量法器相助,他赢得还是十分勉强,既为自己得意又对左流英暗生敬佩,连道士之心都有些不稳了,“至道唯一,左流英,至道唯一。”
左流英什么也没说,向申藏器施以道统之礼,转身走过仍在存想的回归道士,径直来到门口,辅助道士们急忙让路,他竟然推门出去了。
众人迷惑不解,左流英好歹是服月芒道士,不至于输了一场斗法就甩袖而去吧,半年前,申藏器虽然当众败给左流英,表现得却极为大度,那才是道士该有的样子。
申藏器更是不解,他比一般道士更了解左流英……突然醒悟过来,大笑两声:“左流英就是左流英,他已经重得道统内丹,不需要法阵了。”
辅助道士们大吃一惊,厅内一百多名回归道士,花费了几个月时间还没有一个能去除内丹中的全部杂质,左流英居然在一次斗法之后就成功了。
“他的内丹本身就很纯粹,别人都用存想去除杂质,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以斗法的方式重炼内丹,连我都着了道,不知不觉帮了他。”申藏器叹息一声,得意之情尽去,“左流英还真是一点没变。”
“没变”的左流英走出大厅,站在道统塔第一层,向上仰望。
九大道统的道士熙来攘往,人人都认得左流英,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庞山宗师杨延年从一座门里走出来,盯着左流英看了一会,暗自纳闷他为何这么早就从大厅里走出来,突然间,杨延年什么都明白了,大声喊道:“左流英,回归道统你就是庞山道士!”
这不是提醒,而是告诫,庞山宗师向庞山弟子发出的告诫。
“这座塔里只有道统,没有庞山。”左流英的目光转向杨延年,声音中罕见地显示出冰冷,“我要去见祖师。”
“祖师没有召唤你。”杨延年对此非常肯定。
其他几位宗师也都从各自的房间里走出来,来往的道士纷纷避开,左流英周围再无 一人。
“能否见到祖师是一种考验,与召唤无关。”
左流英拔地而起,直冲道统塔第八层,众多道士看在眼里,没有一个出手阻止,连宗师们也没有,都想看看“考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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