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到得比较晚,只在断流城南方还有空地,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在百里以外安营,发现城内并无战斗,于是一点点向前迁营,三天后,海妖的旗帜终于飘扬在城南十里,主旗上绣着一只吞云吐雾的蛟龙,细看的话,会发现那龙是由无数条小鱼组成的。
殷不沉远远望见旗帜,知道来者是蛟王元骑鲸,心中又怒又恨,在他眼里,元骑鲸永远都是一名僭越者和篡位者,可铁蛟一族却宁可奉他为王。
殷不沉想了又想,还是忍住了前去挑衅的冲动,对方妖多势众,元骑鲸本身的实力也不弱,他却只有几十只地猴子帮忙,自投罗网反而更丢脸。
他转身望去,祖师塔里的慕行秋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他现在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写符,每天总有那么一两次,祖师塔会发出万丈光芒,直冲霄汉,不过就连殷不沉也能看出来,符箓之术虽然强大,却比不上大光明镜和镇魔钟含蕴内敛,按道统的标准,这是控制力不足的表现。
“慕行秋也有点入魔了。”殷不沉喃喃道,往下看去,慕烈还在练刀,对周围的一切变故视而不见,专心等待左流英的到来,“≯◇,他们两个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
“这就是一回事。”三尺高的巨大乌鸦落在墙垛上,歪头看着不远处的珍奇楼,慕冬儿正在楼顶存想修行,他严格遵守母亲的禁令,从未离开过祖师塔百步以外。
“异史君,你来做什么?”殷不沉心里很害怕,又想维持尊严,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
“连‘老君’都不叫了,小贱奴。你胆子很大啊,还是在断流城被冻得也变成傻子了?”乌鸦跳下来,变成人形,冷冷地盯着殷不沉。
殷不沉的膝盖弯了下去,有几只地猴子反应太快,双膝已经着地。也有几只站立不动,迷惑地眨着眼睛,不太确定妖主的想法。
这是一场艰难的斗争,殷不沉向慕烈又看了一眼,从凡人身上汲取力量,终于将双腿又站直了,“异史君,我不是你的小贱奴,我叫殷不沉。是南海……啊!”
异史君的头颅暴长,变成一颗硕大的蛇头,张开大嘴奔着殷不沉咬下来。殷不沉只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尖叫出声,地猴子们吓得吱哇乱叫。
黑暗只持续了一小会,殷不沉眼前重现光明,心中余悸犹存,双手在全身上下摸了一遍。确信什么都没缺,才算松了口气。
异史君背对他。对着珍奇楼笑着说:“慕冬儿,你非要多管闲事吗?”
“别人的闲事我不管,你的闲事我非管不可。”慕冬儿站在楼顶上,脚下隐约有一片黑烟。
“嘿,魔魂真能让一个人狂妄到这种程度。慕冬儿,别以为我怕你。之前我觉得你是可塑之材,才忍让三分。”
“现在不想忍让了?我就等着这一天呢,来吧,趁秦阿姨和左流英还没斗法,咱们先打一架。”
异史君笑着摇头。“没意思,他们两个的斗法天下瞩目,咱们的斗法无人理睬,要打就弄得热闹一些,胜者荣耀,输者也能扬名。”
“你说怎么打?”慕冬儿高兴了。
“你有至宝珍奇楼,有父母亲友撑腰,有大小喽啰助威,难道我异史君就没有吗?我乃众魂之妖,天下众妖皆属我有,三天之后,我与你在南城一战,谁输了谁就交出一件至宝,怎么样?”
“好,南城一战,不敢应战的就是懦夫,我也要给他扬扬名。你哪来的至宝?”
“等着瞧吧。”异史君大笑数声,纵身变成乌鸦,在殷不沉头顶绕了一圈,“勇敢即是愚蠢,殷不沉,你一生攀附强者,却在最后时刻学什么‘独立’,更是愚不可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三天之内,所有妖族都要前往南大营聚集,抗命不来者就是妖族叛徒。”
乌鸦展翅飞走,殷不沉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楼上的慕冬儿说:“听见了吗?异史君叫我‘殷不沉’。”
“你本来就是殷不沉。”
“不不,老君……异史君从来不叫奴仆的名字,有时候招招手,有时候想到什么就叫什么,只有一名奴仆的时候还好,要是我们几个都在场,那就麻烦了,猜错了就要被咬上一口。”殷不沉打了个寒颤,相比其他妖奴,他只是失去双眼,实在是一个奇迹。
“那你怎么办?要去投靠他吗?”慕冬儿严厉地问。
“当然不去,我正在修行新妖丹,一旦成了,我连水晶眼都不要,全还给他。”
慕冬儿露出笑容,突然眉头一皱,“糟糕,后院起火,阻风山的营地怎么吵起来了?”
慕冬儿纵身升到空中,向介河以东的大营望去,正要飞去查看情况,想起母亲的禁令,又停住了,“殷不沉,你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他们竟然连我的法术都不回应了。”
“好。”殷不沉带着地猴子们飞起,经过珍奇楼时停下,犹犹豫豫地说:“麻烦你说个‘请’字。”
“啊?”
“我不想当妖族叛徒,你说个‘请’字,我就是在帮你的忙,不是在服从你的命令。”
慕冬儿一愣,“好吧,请——你去看看阻风山营地是怎么回事。”
“谢谢,谢谢。”殷不沉开心地带着地猴子们飞往东介国。
“真是只奇怪的妖,变化好大。”慕行秋望着殷不沉的背影,目光很快转到祖师塔,正好看到一束光冲天而起,“没用的,父亲看不破就算了,连母亲也……唉。”
殷不沉飞到阻风山营地,只见营门口聚着大批妖族与人类,正在争吵,他先不吱声,落在地上旁观。
万子圣母在任何地方都是鹤立鸡群,却没有参加争论,站在边缘,被一群子孙簇拥着,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微笑。
羽王伐东站在门辕上,双翅展开,对大众说:“还有什么可争的?咱们是妖族,妖族的营地在南边,不在这里。”
妖族大都站在营门以外,人类的数量稍少一些,基本都留在营内,辛幼陶站在人群中,怒容满面,大声说:“阻风山的名号就这么一文不值吗?在这里何曾有人类与妖族之分?只为异史君一句话,你们就要走吗?别忘了异史君曾经骗过你们多少次。”
羽王收起翅膀,向营内的人类豢兽师、符箓师和散修微点下头,“与诸位的友谊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但这不能让我们留下,妖族离去也不只是因为异史君。辛符师刚才说‘在这里何曾有人类与妖族之分’,这里以外呢?恐怕区分一点也没有减少吧。道士们又聚在一起了,据说还要选出新祖师。不管新旧祖师最终谁胜谁负,道统还会继续斩妖除魔,到时候你们还愿意跟我们站在一起吗?营里的一些道士已经去投奔大光明镜了,我们为什么不能与妖族汇合?”
辛幼陶语塞,小青桃说:“或许人类与妖族以后不会再互相争战了。”
“或许吧,但我们得为其它更可能的‘或许’做些准备。”羽王转身望向众妖,“如果这个世界最会彻底毁灭,谁也没有办法,可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蛟王元骑鲸会保住妖族,我相信他。”
辛幼陶转向万子圣母,“你呢?阻风山奉你为主。”
万子圣母笑着说:“除了我的子子孙孙,我可不敢给任何妖族或人类做主,大家愿意跟着我,我不撵,要走,我也没意见,至于我嘛,老实说有点厌倦了,还是找个地方生孩子去吧。”
“你也要走?”辛幼陶惊诧地问。
“走吧走吧,这里没我什么事,昆沌要毁灭世界,我阻止不了,有谁想拯救世界,我帮不上忙,你们想尽快看到结果,我呢,无所谓,无非就比你们晚知道一两天而已。”
万子圣母真的转身走出营地,向北方行进,一些子孙跟着她,更多的子孙却留在妖群之中,她全不在意,既无奖赏,也不呵斥。
望着万子圣母远去的身影,人类与妖族一时无声,羽王突然指向断流城以南,“快瞧,那就是元骑鲸的保证。”
数十里外耸起一座方形的巨鼎,比山还高,断流城在它面前就像是一座农家院,大光明镜、祖师塔、珍奇楼、镇魔钟等至宝更显渺小。
“司命鼎!元蛟王得到了司命鼎!”群妖欢呼,一下子跑了一大片,羽王反而不急,飞在空中,向营内的人类行礼,“无论如何,我们不会与诸位为敌。”
妖族兴高采烈地向断流城南方奔去,没有走桥,而是向南再向西,尽量避开祖师塔。
“他们都被异史君蛊惑了,以为慕行秋这一次再也不能挽救大家。”辛幼陶叹了口气,祭出一张纸符,望向断流城,他看不出几件至宝谁强谁弱,不过与其它三个方向相比,东边的确显得冷清,祖师塔的光彩几乎全被珍奇楼遮住了。
“别管他们,不是还有妖族留下来吗?”兽妖老撞站了出来,身边的大王虎发出一声低吼。
“道士也没有全走。”小青桃还在,她向四周望去,看到了甘知味、沈存异等几名道士,“咱们都曾经相信慕行秋,这一次也还相信他吧。”
一直在旁观的殷不沉带着地猴子们飞走了,没有去南方妖族营地,而是要回去告诉慕冬儿:三天后与异史君的斗法,最好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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