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墨目光在湖泊上扫过。
阳光落于湖面,引起粼粼波光;远处群山环绕,道音缥缈,犹如仙境。
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裘墨微微皱眉,有些懊恼。
虽说方才的背影与褚离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褚离便是姬临川,这亦是他早已确认的事实。
所以方才所见,要么是洞府幻境,要么就是他人所为,而无论哪一个,对他而言都没有丝毫用处。
但就是因为耽搁了这么片刻,姬临川便已不见踪影,想再追上去已是无法,实在令他不甘心。
只是,褚离,褚离……
那熟悉背影终究让他怀恋,而又落寂。
他一直在追逐着那人的背影。
却永远求而不得,永远铭记于心。
每每念及这个名字,那漫长孤寂的岁月便会流淌在心底,渐而形成一种静默的窒息。
即便千百年后,那人已成了姬临川,那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却从未消失;
即便他曾将姬临川拥入怀中,极尽欢好,也无法抵消那自心底蔓延而上的不安;
尤其在得知真相后,这种恐慌更是一刻不停,萦绕于身,让他一举一动,皆如履薄冰。
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得到,或是得到后又失去;而是一直求而不得,最后却永远地失去了,得到的机会。
他不想失去。
裘墨叹了口气。
他到底还是怀念着当年那段时光的,怀念与那人在太清仙宗一齐求道的岁月;所以见到那熟悉的背影,便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神思恍惚。
不过,这恍惚不过刹那,他便已清醒。
青年颜色浅淡的眼眸微微黯下。
如今最紧要的,是找到姬临川与其同行,其他一切均为次要。那冥冥之中的牵引和羁绊,从来都只系在姬临川身上。
他不应被一个并不真切的背影迷惑。
想罢,裘墨正欲再度御剑而起,却听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淡声音开口:“顾师弟,既然见了我,又何必急着走呢?”
裘墨……顾暝渊脚步微顿,他缓缓转过身,便见到了一袭白衣。
这一回,是正面。
那人乌发如瀑,眉目清冷,眼眸狭长,唇色浅淡,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他站在那里,便好像与这尘世彻底隔绝开,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顾暝渊瞳孔微微扩大,随后恢复过来,冷声道:“你是谁?”
白衣人面上神色不动,仍旧淡漠地看着他:“不过五千年,顾师弟已经忘了我这个师兄了么?”
他走上前,幽深的黑眸之中倒映着万物,却唯独没有倒映着魔尊这个人。
白衣人再度开口,声音冷冽如同雪山冰泉,“那日我离开后,你就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我么?”
顾暝渊想起那日召魂时褚离毫不留情的话语,握剑的手陡然出现几道青筋。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冷静道:“你不是他。”
白衣人道:“顾师弟,别自欺欺人了,我就是褚离。”
他微微偏头,凑到顾暝渊的耳边,轻声道:“还是说,你将别人当成了我不成?”
……
姬临川一路往悟道阁而去,很快便找到了地方。
悟道阁位于一座高山之上,周围是满目青翠,百鸟飞翔,仙气袅袅。
可能是因为藏得相当隐秘的缘故,暂时还没有被其他修士发现。
姬临川这一路,路过藏宝阁、丹阁等地,皆位于开阔显眼之地,并且皆有明显气息流露;
反倒是藏书阁、悟道阁等地,被层层阵法所掩盖,气息隐蔽,极难觉察。
若非手上这张地图,姬临川亦难以找到这位于群山之中的悟道阁。
姬临川收剑落地。
甫一踏入悟道阁外的阵法,周遭世界便陡然变幻,本来便十分密集的树木登时变成了参天大树,修士位于其中,只觉自身之渺小。
姬临川并未慌乱,目光迅速扫过这茂密树林之中的细节,试图找出破阵之法。
他年少时闲暇之余曾精研过阵法之道,对此小有心得。
很快,他便找出了阵法门道。
他蹲下身,将地上几颗石子拾起,弹指射到八个不同方位。随即阵法直接变幻,茂密树林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小径。
阵法被破,姬临川拍了拍手,穿过小径向前走去。那茂盛的树林渐渐稀疏,最后消失不见。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荒漠。
高山之上不可能出现荒漠之景,他如今所处的,还是阵法之中。
姬临川面露沉思之色,这次的阵法比之方才更加复杂,以他的修为水平,也需耗费许多时间。
……
半晌再度破阵,荒漠消失。
姬临川预感事儿还没完。果然,他又先后走过了海洋、深渊、雪原,最后才停驻在一片苍茫的浑沌之中。
混沌之中有一个灯盏,灯盏之上并无火焰,似乎是在等待着人来点燃。
原来如此。
姬临川心中暗道,在沉渊真君的洞府之中,最大的通行证,果真是混沌神炎。
随即苦笑,也不知他在踏入阵法之前便祭出混沌神炎,会不会直接畅通无阻,传送到悟道阁中。
屈指一弹,灰白的火焰在灯盏上燃起,姬临川拿起灯盏,向前走去,周围的浑沌慢慢消散。
映入姬临川眼前的,是一座极为简朴的楼阁。
悟道阁全然由黑白石块搭建而成,周围有奇异的道韵流淌。
这黑白石块姬临川亦是识得,名唤阴阳玄石。其中蕴含着阴阳五行之气,能助人悟道。
放在如今,一块拇指大小的阴阳玄石便足以让天灵界修士挣得头破血流。
沉渊真君,底蕴深不可测。
姬临川感慨一句,便迈步走入悟道阁之中。
刚一踏入,便有一声钟鸣在他的神魂之上响起,让他的心思瞬间变得无比空明。
他心中一动,仅是这种让修士瞬间静心之能,这座悟道阁便已经名不虚传。
姬临川观察着四周。
悟道阁内部同样设有空间术法,极为空旷,其中只矗立着一个石坛。
石坛呈圆形,其中黑白二色环绕。
石坛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阵法,以姬临川如今修为,便已认出其中有幻阵、灵阵、杀阵等数百种阵法,不一而足。
石坛的上方,则悬着一个巨大玄钟,古朴而神秘。
姬临川提着手中燃烧着混沌神炎的灯盏,缓缓步上石坛,意料之中的,期间并未收到阻拦。
他心中突然产生一种感觉,仿佛他曾经在这石坛中心修炼过成千上万年的漫长时光……
这里每一寸事物,都给他一种熟悉之感,心神微微恍惚。
当他回过神来时,竟已经盘坐在石坛中央,体内混沌诀自行流转。
也正是这时,头顶玄钟发出一声巨大声响!
姬临川瞳孔收缩,这钟声竟陡然激起了他心底那被压制沉寂许久,久到他已经将其漠视的心魔!
而他周围,无尽阴阳五行之气流转进阵法之中,激活上面的神纹,将姬临川整个人笼罩其中。
那玄钟亦笼罩而下白茫茫的光晕,其中仙灵之气氤氲,给姬临川披上一层渺茫之光。
……
湖泊旁。
顾暝渊退漠然后两步,看着那白衣人,哑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衣人平静道:“顾师弟,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是褚离。师兄弟一场,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么?那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顾师弟,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暝渊目中涌上一丝暗沉,这句话他从来无法释怀,经年累月的爱慕曾被这一句话踩进泥土里,让他在求而不得中痛苦千年。
只是,在白衣人嘴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他的触动却并没有想象中大。
即便白衣人的神情、容貌、言语都与褚离一模一样,但在他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
而唯有临川……唯有临川……
即便容貌已变,记忆已失,有些东西,却未曾变过分毫。
白衣人眯眼看着魔尊,忽然失了与他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真是个难以对付的人,难以被诱惑,留下来也只能成为那人的助力,无法为他所用。
还是解决算了。
顾暝渊不知白衣人的想法,也不欲再理会这人,便想御剑离开,却忽然心中警报声起。
他忽而凝神,便见白衣人从袖中拿出一把长剑,长剑上冷冽刀光流转。
顾暝渊不会认错,这正是褚离当年所用佩剑湛灵!这把剑早已在天劫之中消散才是,为什么还出现在这个白衣人手中!
白衣人玩味地看着魔尊愣住的表情,手中剑气倾泻而出。
沉渊真君的洞府之中不容许大乘期修士进入,是以白衣人的修为只堪堪维持在渡劫期巅峰。
但是他这一剑的威力,超出了渡劫期何止一点半点!
顾暝渊伸手在白玉手镯中拨过,身上气息也提升到渡劫期巅峰。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堪堪抵住这一剑,自己也身受重伤。
同阶一战,一个毫发无损,一个身受重伤。
这是境界的差距!
顾暝渊紧紧盯着眼前的白衣人,这个人真正实力绝非大乘期,而应该更高……
是了,这人……是上界来人。
白衣人正想再度挥剑,却忽然察觉到什么,生生停住了动作。
下一刻,一阵直透人心的响亮钟鸣传遍整个洞府世界。
“啧,居然发动了阴阳炼心阵,想帮自己驱除心魔?”
白衣人嘴角勾起一抹鬼魅的笑容,“可惜有我在,你注定不能得偿所愿。”
他轻笑着,如同情人低语般吐出一个名字。
“沉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细盏灯辛、风轻、尧日、轻染微雨的地雷,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