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涩涩从和他相遇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对劲,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着。
明明昨天还教她怎么怼人,怎么这才一天的工夫,就又变成了浑身冒着寒气的冰块呢?
说实话,她很难分辨出陈训的这份不悦是因为谁,也不明白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暂且认为他是应付不了这位漂亮姑娘,所以需要她留下来撑场子。
正当她还在想着应该怎样撑这个场子,电梯外的人忽然开口说了话,声音和长相倒是不相称,一点也不柔弱,听上去更像是质问,强硬道:“他在哪儿?”
“死了。”
陈训将视线从黄涩涩的身上收回,重新望向说话的人,嘴角挂着冰冷的笑,语气平淡地说着残忍的回答:“需要我告诉你埋在哪儿么?”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让人想假装听错都不可能。
无论什么时候,“死”都是一个刺耳的字眼,更别提现在这种情形,话语间的嘲讽意味浓得掩盖不住,听得黄涩涩心里一惊,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就算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她也知道现在不宜插嘴,打消了想要圆圆场的念头,突然有点羡慕醉得不省人事的江迟,再一看执着于答案的人,情况好像变得更糟糕了。
她没有再说话,眼眶湿润,身子颤抖,攥紧了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似乎这样才能控制好情绪。
黄涩涩最见不得漂亮姑娘哭了,看得一阵头大。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凝重,她觉得自己是时候行使围观者的权力了,于是果断抬起右腿,绷直了脚背,费力地按下一楼的按键,就像是按下了结束键。
没人阻拦的电梯门终于又一次缓缓合上,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稍微有所减少,黄涩涩活了过来。
虽然有点自作主张的嫌疑,但就目前的效果来看,她自认为做得不错,察觉到身边人投来的探究目光后,平视着前方,以一副兄弟间不言谢的口吻,仗义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事实上,她的确做得不错,因为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分开冷静一下,对两个人都好,如果换成平时,陈训或许还会夸她两句。
可惜偏偏是今天,负面情绪蜂拥而来的今天。
他收拢了插在裤兜里的左手,烟盒的棱角刺进掌心,上前一步,把江迟从黄涩涩的身上移开,让他自个儿靠着电梯站好,又取消了一楼的按键,另外按下负一楼。
被压得腰酸背痛的人突然一身轻,一时间无法适应,一脸茫然地望着身边的人,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听见“叮”的一声响。
负一楼到了。
电梯门应声而开,阴冷干燥的地下风迎面扑来,吹得人一个哆嗦。
陈训没有说话,直接扶着江迟走了出去,把他扔到汽车后座后,又打开驾驶座的车门,见她还愣在原地,皱眉道:“上车。”
他的语气没有好转,甚至比刚才还要冷漠几分,这让黄涩涩依然陷在迷雾中,还是没能分辨出他究竟是没从之前的情绪里完全抽离,抑或是真的看她不顺眼。
不过现在她没有时间多想,“哦”了一声,上车后又听见他的声音,问道:“地址。”
地址?
还在系安全带的人动作一顿,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江迟的家在哪儿,猛地抬起头来,和他无声对视了几秒,率先败下阵来,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说道:“等我一分钟,我打电话问问。”
谁知道她刚从包里摸出手机,车子竟已驶了出去。
陈训没耐心等下去,直接在附近找了个酒店,黄涩涩觉得这个办法好像也不错,于是没有说什么,把江迟安顿好以后,又在床头留下一张纸条,这才安心离开。
回去的时候,只剩两人的车厢里显得更加安静,几乎没人开口说话,一路上的沉默比这段时间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可怜黄涩涩又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都快要憋死了,最后终于憋不住,在走到自家楼下之前又朝反方向跑去,叫住了独自往家走的人,喘气道:“我……我们聊聊吧。”
陈训的脚步一顿,直到左脚往右脚跟一靠,完成这一步后才停下,身子孤挺,却没有回头,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细,上面覆盖着的冰霜似乎被闷热的夜晚融化了一些。
一到晚上,小区里就停满了车,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变得更加狭窄,更别说找到一个适合聊天的地方了,最后他们只能来到游乐区。
幸好小孩子们已经回家睡觉了,周围还算清静,黄涩涩坐在旧轮胎做的秋千上,咬了一口顺路买来的雪糕,缺口的弧度和天上的月亮一样。
她一手握着吊秋千的长绳,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一边仰头望着站在一旁的人,没有急着追究今天晚上他的刻意冷落,而是关心道:“你心情不好么?”
不懂事的晚风吹乱了她的短发,露出的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陈训的视线往下,看了她一眼,眸光微闪,好像对于这一问题有点意外。
心情不好?可能是吧,至少在看见她和江迟抱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的。
本来他一向不习惯谈这些事,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看她的反应,今天一反常态地承认了,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安慰的话,却没想到她又继续问道:“是我惹你心情不好?”
这回陈训没有回答了。
见他不说话,黄涩涩也不介意,语气清清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埋怨,更像是在教他人生道理,义正言辞道:“如果不是的话,就不能拿我撒气。”
陈训眼眸一垂,低头掸了掸烟灰,不再看她,过了半晌才开口,嗓音里仍带着一点让人无法亲近的距离感,反问道:“如果是你呢。”
她?她有这么大能耐?
黄涩涩被这个假设弄得一阵诧异,觉得他太抬举自己了,想也没想,答案脱口而出:“那我肯定无条件道歉啊。”
她倒不是没骨气,想问题的逻辑也挺简单,毕竟他心情不好,要是火上浇油就糟糕了。
不过大概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训的动作忽得一顿,盯着猩红的烟头,还在血液里四处窜动的烦躁仿佛安静了下来,眼底的风暴也渐渐平息,像是大雪乍停。
今晚所有的坏心情好像全在这一刻消散了,一切重回正轨。
黄涩涩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哄人,也没有察觉到这一变化,荡秋千的幅度大了些,接着问道:“现在你心情好点了么?我可以问你别的问题了么?”
闻言,陈训回过神来,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于是她立马问出了今晚最大的疑惑。
“你和刚那姑娘是什么关系?”
说完后,黄涩涩又赶紧补充解释道:“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们那架势,还以为你抢了她的男朋友,有点好奇而已。”
虽然听上去像在强行解释,但她说的确实都是实话。
那姑娘一看就不喜欢他,至于陈训,也不像对她有意思的样子,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俩之前肯定认识,并且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然而陈训似乎不想深聊这个话题,一句话就说清楚了。
“没什么关系,就像你和江迟。”
——“你是她小弟?”
一说到她和江迟的关系,黄涩涩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结果话音刚落,就遭到了一记看傻子的目光,这下知道自己说错了,恍然大悟,改口道:“哦……原来你们在相亲啊。”
明明看上去更像仇人,偏偏还要相亲,也不知道是谁在折磨谁,黄涩涩看不懂他们的世界,压下心底那一点点的别扭,没有再深究背后的故事了。
毕竟他也没有想说的意思。
她咬着雪糕棍,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若有所思道:“不过你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啊,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呢。”
处变不惊的镇定再次回到陈训的眉眼间,他掐灭了烟头,以一副十分平常的口吻,抛出一个炸弹消息,缓缓说道:“你不知道她是你们局长的女儿么。”
“……”
我靠,居然是局长的女儿?怪不得当时李夺得知她在卫计局上班后,反应那么奇怪,敢情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这话比地心引力还要强大,黄涩涩被吓得直接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如果不是被及时扶住,这会儿说话可能已经漏风了。
在地上站稳后,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陈训,几秒钟后,欲哭无泪地蹲在地上,胡乱揉着头发,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完蛋了完蛋了”。
他们局长挑女婿怎么这么不走寻常路,不应该给女儿选个职业安全一点的老公么?
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后,黄涩涩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怀揣着唯一的希望,急忙求证道:“不对啊,她应该不知道我是卫计局的吧。”
她把他的话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谁知道这根稻草竟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
陈训倚着柱子,神情自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吓她,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后,扔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难说。”
能不能说一句安慰人的话!
大概是物极必反,黄涩涩一听这话,反而忘掉了生无可恋的绝望,站了起来,一脸愤懑道:“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也不知道让让我!你没听过有句话叫‘大欺小,癞疙宝’么!”
她觉得从抓小偷那次开始,陈训对她的态度就变得不太客气,于是趁此机会,说出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说的话,为了阻断他的后路,还补充了一句:“小欺大,有文化!”
大好的而立之年就这样被贬得一文不值,陈训倒是不介意,一点也不闪躲,直视着她的眼睛,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真欺负人起来,恐怕不是现在这样。”
“……咳咳咳!”
一听这话,黄涩涩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不知优雅为何物的她又成功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