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珍有些拘束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眼前的一切,无论摆设还是装潢都显得奢华又不失温馨,只是粗粗一看,不算家具之类只装修一项就知道花费不菲。
在大儿子考上名牌大学时,她也曾奢想过这样的家,但儿子入狱后,这样的奢想再没有出现过,因为她知道这不现实。小儿子与大儿子之间有道不可见的鸿沟,注定了一个是人才,另一个只能平庸的过活。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更疼爱小儿子。没有原因,就是觉得小儿子从小被娇惯长大,如果她不看着想着操心着,不定要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而大儿子从小就有主张,也足够优秀,即使没有她这个妈,也能把日子过起来。手不着痕迹的摸了摸坐起来特别舒适的沙发软垫,真好啊……眼前的一切不正说明她此前的判定是对的?看,就算坐过牢一无所有,她的这个儿子还是在短短几年内有了不菲的身家。
虽然之前与大儿子因为六十万拆迁款的事关系闹得很僵,她也下定过决心跟这个狠心的儿子断绝关系,但世事无常,就像丈夫说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小儿子,这个脸也得放下,没道理以后大儿子成了人上人过好日子小儿子却要朝九晚五为了点儿工资奔忙劳碌。
这样想着,邱珍终于下定了决心,主动开口打破了尴尬的静默,“七符,这是……?”她看得是夏沁,对这个漂亮的女孩儿其实是有印象的,也从之前老邻居嘴里听到了些闲言碎语。但知道归知道,这个时候无疑用这个做开头最合适不过。
骆庭显却不打算和亲妈唠嗑闲谈,他从茶几抽屉里抽了根烟出来,点燃,吸一口,“说吧,目的。”
邱珍嘴角僵了僵,几乎没办法维持脸上的笑。
当着外人的面被亲儿子这样对待,实在让人难堪。不能怼儿子,只能继续看夏沁,“小姑娘……你看,能不能让我和七符单独谈谈?”
夏沁看向骆庭显。骆庭显蹙眉,“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话我早前已经说过,以后该我尽的赡养义务我不会推卸,但想占我便宜,”他冷笑一声,“窗户都没有!”
“七符……我知道你怪妈狠心。”邱珍也是能屈能伸的,仿佛没听出骆庭显话中的决绝,她期期艾艾的解释,“妈这次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赎罪,希望你能原谅我以前的错处,只要你给妈一次改错的机会,妈以后一定对你好。还有你弟弟和叔叔……他们也是和我一个意思。至于钱不钱的……咱不谈这个。”
骆庭显安静的听着,指尖的烟已经燃尽一半,缭绕的烟雾曲曲折折的在空气中散开,仿佛此刻的心境,复杂难辨。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荒唐。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曾经过往的伤害自然也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心都凉了,这世上本该最亲近的生母到现在才想起锦上添花,试问需要雪中送炭时她又在哪?不说雪中送炭,落井下石倒是毫不犹豫,如果不是沁沁,此时此刻他大概是听不到亲妈这些感怀之言的。
夏沁这两天休息的不好,咽炎犯了,受不住烟味,呛的咳了两声,骆庭显回神,赶忙在烟灰缸里把烟头摁灭,又站起来去开了点窗缝,再去玄关拿了外套给她披上,这才重新坐下。见亲妈正一脸探究的看着自己,骆庭显有些烦躁,很直白的说,“你要是真想补偿我,就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那我可能还会感激你一些。”
“七符……”
“有些话我不想说的太难听,”骆庭显打断道,嘴角露出微讽的笑意,“但其实咱们都心知肚明。”
等在外面的程炳才父子见邱珍脸色不太好看的走了出来,互相对视一眼,聪明的没有立刻询问情况。
直到走出一定距离了,程奇才小声问,“妈,怎么样,顺利吗?”
邱珍语气有点不耐,“哪可能头一回就成的?你当人家都是傻子?!当初咱们关系闹的这么僵,总得循序渐进才行!”见小儿子脸露失望,心软了软,忍不住安慰说,“别担心,你哥那人你还不知道?从来最听我的话,现在他主要还是气不平,等咱们多找他几次,说些好话,多些关怀,肯定会心软。”
“就是,你哥对你妈压根就硬不下心肠,当年刚从牢里出来,知道你妈住院不就着急忙慌的往医院赶,还——”正说的起劲的程炳才对上妻子挂着冷意的脸,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当年出轨的事好容易不再提了,现在说起……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程奇也觉得亲爹嘴太快,怕老妈翻旧账父母再因此吵起来,赶忙打岔,“我哥没提当年的事吧?”
邱珍现在对丈夫感情剩不多少,但对小儿子却还是一心一意,即使当初小三找上门她被气得住院的时候这个儿子没有及时为她出头……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心偏了,好的坏的界限就不那么鲜明了。大儿子当时虽为她出了头,但她并不多感动,小儿子没担当,可自己还是忍不住要对他好。
被程奇一打断,邱珍歇了跟丈夫争执的心思,摇头说,“他没提,以后你也不要再提了,事情都过去了,牢也坐了,说再多没意思,咱们现在一心把他拢过来就行。”
程奇想了想,觉得老妈说得对,事情都发生了,多说无益,只能想想以后怎么弥补过来才是正题。毕竟大哥现在今非昔比,只要和好,以后他指头缝里就算漏点好处出来也够他这辈子吃穿不愁了。
……
……
邱珍来了又走,对夏沁来说没多大影响,就是觉得这位能屈能伸的男朋友妈可能不会这么容易打退堂鼓。别看现在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走了,其实可能是为了厚积薄发,循序渐进储存好感度。毕竟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只要脸皮够厚,不愁死缠烂打达不成目的……这样想想,还真有点糟心。
见骆庭显拿着药箱从楼上下来了,有些无奈,“不用吃药吧,等会喝点蜂蜜水就行了。”只是被烟呛着咳了两声而已,偏他要小题大做。
骆庭显睇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老毛病,非要等发烧了才吃药?”
夏沁每次咽炎一犯,跟着扁桃体就会发炎,然后发烧……这是个固定循环,每年生病都一个套路。前两年专门找中医帮着调理,但还是治标不治本,回回都依然如故。
事实胜于雄辩,夏沁无言以对,只能乖乖把药接过来,顺手把手机塞他手里,“你帮我看看短信内容。”刚才手机静音,同一个号码拨来五个未接电话还有两条未读短信,亲爹如此坚持不懈,她怕看到辣眼睛的内容。
骆庭显笑,敲下她额头,“出息。”
夏沁龇牙冲他做个鬼脸,站起来准备去接水喝药,哪知跟他错身而过的时候,这人伸胳膊把她给圈了回来,还没等说话,就被堵住了嘴巴。
只是个简短的吻,很快就分开了。骆庭显蹭蹭她的鼻尖,又拍了下她的后腰,“去吧,顺便给我也接杯水。”
夏沁无语,捂着嘴巴翻他一眼,“占我便宜还使唤我,美得你!”踩他一脚,傲娇娇的去厨房接水去了,留下骆庭显站在原地摇头失笑。不可否认,这个吻之后,两人心情都好了些。
多巴胺与荷尔蒙的结合果然妙不可言。
短信内容并没有‘超提纲’,意料之中的关于夏薇的事,当然,也意料之中的提到了钱。
夏沁吃完药接了水回来,骆庭显把手机递回去,“你爸找你借五十万。”
简单又直白。
夏沁愣了一下,又哦一声,脸色都没变一下,把接满水的玻璃杯放茶几上推过去,拿过手机看短信。
等看完了,夏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者说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她内心的槽点。
清净了三年,曾经信誓旦旦说出‘你不要后悔’的父亲堂而皇之的主动与她联系。理由很充分,为了至今依然被拘留中的爱女,所以找另一个应该不差钱的女儿借钱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吗?
夏沁有些讽刺的想,如果换位,现在被拘留的是她,骆庭显创业不成功,只能靠打工挣钱的话,亲爹跟夏薇是否会为了她伸把手雪中送炭?
虽只是假设,但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骆庭显喝了口水,揉揉她的脑袋瓜,“这事儿你看着办,想借的话,我赞成,不想管,我也赞成。”
夏沁长长的呼出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仰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这事儿咱不管。”她说,一点犹疑和不确定都没有。既然她有困难的时候对方不会施予援手,她又何必充当圣母有求必应?
三年前,骆庭显出了七十万帮她摆平了亲爹养母一家的高·利贷债务,三年后的今天,如果依然如故,那这个狗皮膏药大概就真的揭不掉了。这几年来,从没有像今天此刻,夏沁这么清醒明白过,人活世上,总要合理冷静的看待人事,如果一点底线都没有,亲人哭一下穷,求一求就心软妥协,跟冤大头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感情是相互的,帮人也是相互的,只求给予不求回报,那是傻逼。
今天我帮你,当然希望明天你能帮我,这才是正确的人情往来。要是今天我帮你,明天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直接把我拉黑,那我何必出钱出力费工夫!?闲的吗?
骆庭显笑笑,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人抱过来,吻上去,纠缠不放。
到底没有傻到家。
之后亲爹又打电话发信息过来,夏沁都没有理会,直到短信内容不堪入眼,就把号码直接拉黑了。就算亲爹换别的话,夏沁也是直接拉黑,干脆利落的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其实静下来想一想,还是会犹豫,毕竟不是真狠心的人,对方又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难免会有恻隐之心。直到两天后骆庭显跟她说夏薇已经出来了,是她大舅走的关系时,夏沁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自嘲,看吧,这才是真正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亲爹短信里再三强调和大舅子们关系不睦,但到了事儿上,人家亲戚厉害着呢。
“我是不是挺蠢的?”夏沁问男朋友,说的是反话,其实是想听大龄男友的安慰安抚。哪知男朋友不解风情,或者说故意搞事情,他挑眉,笑的有点小坏,“是有些蠢,不过我不嫌弃。”
夏沁:“……滚!”
初六这天,夏沁接到高中同学曹飞白的电话,说是两天后同学聚会,希望夏沁能参加。
她手机号这些年都没换,就算去了北京也还是用的老家的号,想当然的和以前的同学也就没断了联系,以前的高中一班有个群,平时会互通下有无。不过随着时间迁移,大家各自成长各自有了新的同学和朋友,这个群从开始的热闹到现在只逢年过节可能热闹一点的僵尸群,也并没那么突兀。
夏沁表示去不了。因为她隔天要跟骆庭显一块儿回老家扫墓顺便走亲戚。这个是之前就定好了的,也和老家的人说好了,临时变卦可不好。
曹飞白在那头咋呼,“我去,夏沁你不来那这同学会还有什么意思,来吧来吧,你不来简直黯然失色啊!”
夏沁笑笑,“你要是早点说我时间还能错开,现在就两天功夫,你让人怎么办?我是真没办法。”
曹飞白呃一声,卡了一下,干巴巴解释,“这不姜浩跟魏琳琳回来了吗,他俩初九就得走,同学会的决定也是刚定下来的,急是急了点,但也是灵光一现哈,就想着大过年的咱们老同学估计能回来的都回来了,机会难得不是?”
夏沁已经很久没听到姜浩和魏琳琳的消息了。当年那个对自己帮助很多,但也带来了些麻烦的大男孩现在应该已经成熟了许多吧?时间……真是匆匆啊。青少年时代一去不复返,过往的喜欢与不喜欢,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多了一层朦胧的滤镜,把那些记忆美化装潢起来,变成可贵的记忆。
“不好意思啊,我真没办法参加,计划改不了,下次吧,总有机会的。”
虽然记忆可以美化,但讲真,她还真不太想见姜浩和魏琳琳,这俩现在应该还是双宿双飞,但姜浩跟她告白过,魏琳琳又搞过小动作坑她,想想重逢的场景,估计会挺尴尬。
曹飞白虽然失望,但也不是不讲理,顿了下,怏怏的说,“那行吧,不过拍个小视频总可以吧,我也挺久没见过你了,估计又漂亮不少吧?”
这倒不是事儿,夏沁被人在长相上恭维习惯了,也懒得谦虚,点头应承下老同学的央求。
挂了电话,她给丁慧慧拨过去。想到这姑娘这些天和家人做的斗争,夏沁有些唏嘘。但这事儿外人不好插嘴,追求真爱没错,父母的顾虑也没错,只是角度和立场不同罢了。
丁慧慧有些疲惫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夏沁有点心疼好朋友,“是不是感冒了?我听你声音有点哑。”
“没,刚才跟我妈抱一块儿哭了一场,”丁慧慧吸吸鼻子,“他们同意见见贝克曼了。”
“见?”夏沁惊讶,“你家那位来这里了?”
“嗯,不过人还在飞机上飞着,要明天下午才能到咱这儿。”顿了下,“刚好我也想给你打电话来着,我家这边是靠不上了,你又要回去扫墓,贝克曼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能不能让你哥哥帮忙找个人接待下,行不行?我这边出不去,我爸妈看我挺严的。”
夏沁说“你等下,”跑到厨房问正在洗碗的男朋友,“慧慧男朋友来了,咱能找到人招待吗?”
骆庭显甩甩手上的水,指指嘴巴,夏沁白他一眼,不过还是乖乖踮脚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被反攻变成了短暂的舌吻后,骆庭显才利索的点了头。
夏沁:“……”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不要脸╮(╯_╰)╭
跟丁慧慧说好了这事儿,才提起同学会的邀约。丁慧慧叹气,“你不去,就算没有贝克曼的事儿我也不会参加,我跟班里除了你也没谁比较熟,去了多尴尬。”
隔天早上起了雾,因为能见度比较低,两人就推迟了出发时间,直到快十一点才上了高速。
夏沁每年都会陪骆庭显至少回来一趟,对兹县已经各种熟悉。到兹县时已经下午一点零几,当然不适合扫墓,骆庭显就决定先走亲戚。
虽然对亲妈比较吝啬,对父亲这边的亲人骆庭显还是挺大方的。这两年他事业红火,收入不菲,亲戚这边跟着不少沾光,比如大堂哥就在骆庭显扶持下重新创业开了家酒店,别看是县城,生意却极不错,尤其过年这段时间,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人多,舍得花钱,一天下来店里单纯利一两万跟玩儿一样。
还有堂弟,大学学的法律专业,毕业后读了研,现在进了事务所,骆庭显有这方面的人脉,就给了他不少便利和帮助,因为机会多,有好的老师带,现在已经可以单独接些简单的商业官司了。
除此外,三叔小叔姑姑都或多或少沾了光,想当然的,两人一回来,自然是受到热烈欢迎的。
夏沁接过大伯娘递来的热饮,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听骆庭显跟亲戚唠嗑。不知道怎么的,一说两不说就提到了终身大事上,大伯磕磕烟灰,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成家立业,有老婆孩子,这男人才算圆满。你也老大不小了,事业重要,也要想想以后,老家这边的也有优秀姑娘,你要愿意,就让你姑跟你几个婶儿帮着相看相看,万一有合适的,这也是缘分不是?”
夏沁:“……”当面被挖墙脚,这感觉还真够酸爽的!
骆庭显先没回应大伯的话,而是扭头看旁边抱着饮料低头敛目沉思状的夏沁,突然笑了笑,抓过她的手十指相扣,温声说,“大伯,你侄子的终身大事已经有着落了,放心,老婆孩子都少不了。”
骆大伯:“……”
三叔:“……”
小叔:“……”
婶婶们:“……”
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
“七符……你和沁沁……”大伯娘犹疑着开口,看看骆庭显,又看看夏沁,满脸的懵逼,不是兄妹么,怎么就成一对了?
骆庭显紧了紧想要缩回去的手,答得云淡风轻理所当然,“我和沁沁一直互相喜欢,但之前她年纪小,也怕影响学习,就一直没说开,现在这丫头过了年就二十了,可不正合适。”
大伯娘无语,你说的这么合情合理,我竟无言以对。
虽然有点尴尬加乌龙,还有点别扭,毕竟这几年这俩孩子一直都是哥哥妹妹的喊,感觉挺纯洁的,家里人纵然有点怀疑,也都慢慢接受了这个设定,现在突然变成女朋友了,总有些不伦不类的既视感。可到底他们不是俩孩子的爹妈,也没权利过多干涉两人的感情问题,何况也真的没血缘关系……还是大堂哥骆庭耀反应快,哈哈一笑,“这敢情好,沁沁长得漂亮又有出息,七符也事业有成人长得也有模有样,我早看出来他俩有问题了,果然,”说着伸手锤了下堂弟的肩,“你小子可以啊!”
骆庭显笑的含蓄,“一般一般,哥,这个真羡慕不来。”
“行了,别嘚瑟了!”骆庭耀没好气,看向夏沁,“沁沁,大哥虽然没啥本事,但也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以后这小子要是欺负你,你就跟哥说,哥保证帮你出气!”
夏沁抿唇笑了笑,“谢谢大哥,我记下啦,以后我要找人帮着出气,肯定第一个找你。”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也活跃了气氛,没一会儿堂兄弟堂姐妹的都加入进来调侃玩笑,场面变得比刚才还热闹。长辈们面面相觑各自对视一眼,心里总算有了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