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喉咙干紧,浑身都发热了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讨厌起自己的身份来。
亲王?
太阳明明照着,他觉得冷。
苏暖慢慢地抽回了手。
她向马车走去,路过那匹大马,浑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无,修剪漂亮的马鬃毛上打着金光闪闪的结。
这是上好的良种马,极其难得,即使苏暖这般不懂马的人,也看得出这样的马非一般人能拥有。
她禁不住回头看向仍旧呆立在那里的梁旭,少年正定定盯着她,见她回头,嘴张了一张:“阿暖!”
他叫,没有声音,苏暖却看懂了。
她转头,飞快爬上了马车,自己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身份尊贵的王爷,尽享皇族尊荣,这天下的好东西,任由他们任意撷取,可是有一些东西,他们不能任意自主。
比如就像自己的亲事......
王爷如此,公主、郡主亦是如此。
就像周霓裳,及芨后就定给了海定王。听说那个异性王爷,在遥远的东北,每年进京觐见一趟,光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要二个月。
有时候,越是亲近,享受的殊荣越是多,反而越是不能作主。
苏暖前世曾经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先朝就有一个长公主,嫁到了遥远的北漠,经年不得一见,其母皇太后想女儿想得慌,借口缠绵病榻,终得见。却是女儿归去数月,忽发急病,去信到半路,人已先逝。千里迢迢赶来的长公主扑在母亲灵前哭得晕了过去......
她知道,梁旭去找过张嫣,是上回绿萍透给她的。
她不知道绿萍为何要告诉她。
初听,她也是惊讶的,梁旭竟然真的去求太后?
她却是没有想到的。
一直以来,梁旭一直挂在嘴里,要娶她,她都未往心里去。
她心里清楚得很,倒是比梁旭看得更明白。
她苏暖只是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假郡主,带了一个寡母,她什么都不求,只想带着母亲,好好地赚自己的银子。
如今,她见梁旭还在执拗,自然就不得不点明了。
他会想明白的。
苏暖放下了车帘子,厚重的棉布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车子缓缓转身,渐渐远去,也带走了少年那一颗心,就像阳光下那五彩的泡沫,终是破灭了。
他看着那摇晃的车子,眼睛里有点湿润。
原来他一直都在糊涂中。
她倒是看得透彻,让他剩下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苦笑了一下:是他妄想了。
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他当侧妃?从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他一直心心念念,他喜欢苏暖,想娶她。
他以为,凭太后对他的喜欢,他只要求一求,再不济,侧妃是没有问题的。
像他父亲,不就娶了母亲?母亲还是庶女......
苏暖再不济,也是五品知府的嫡女。
后来成了郡主。正妃是够格了,可是太后拒绝了他,但是,又给了他希望。
他就一门心思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现在,苏暖的一席话骤然点醒了他。
原来,一开始就是不行的。
太后应该知道,可是她还是那样说。
梁旭站在那里,呆呆地,低着头,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
木青坐在车门前,眼角觑得那呆呆站着的梁旭,直到转角看不见。
她才回头看看晃动的门帘,里头一丝声响都无。
方才的情形她都看在眼里。
她缩了缩肩膀,这个怀王爷原来竟是对小姐如此上心,方才那一脸的伤心,落寞,隔那么远,她都能感受到。
她挪了一下腿。
心下暗自庆幸:幸好少爷先定下了小姐,不然,就凭怀王爷这股子热心,说不得,小姐经不起缠磨,就会应了吧?
不由为少爷担心:这可是一个劲敌呢?
车子到了苏艺轩门口,见有一个人正坐着等她。
“你怎地来了?”
苏暖跳下车。
王胖子见了她,急声说:“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这有事找你呢。”
苏暖迎了他进去,问他什么事?
王胖子怎么会找到这里?苏暖惊讶,他们几个一向可是都在那里交易的,这是?
王胖子四下瞧一瞧,就压低声音说:“可算是找到你了,我这寻了大半日呢,咱说正事。”
王胖子神神秘秘地说:“你上回不是给我看过一方印,铜印,给张老看过的那方,如今可在?”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苏暖看着他点头:“你是说那方铜印么?是我一个朋友的,怎么了?”
王胖子压低声音说:“你快去找你那个朋友,叫他可把东西准备好了,这是要大发了。”
他伸出一个手指:“有人要出大价收购。知道么,这个数。”
他晃一晃,眯着眼睛。
满脸发光,盯着苏暖。
苏暖一惊。
“你说清楚?什么人,这么阔绰?那个印不是铜么?怎么就值这个价?就是金的,也远远够不上这个数。还有,人家都没有看过,就出这个价,这好像听着有点玄......”
苏暖急声追问。
“这个我却是不清楚,事情是这样的......”
王胖子大略讲了事情的始末。
他说:“据他们说,一直在找,到处托人找这铜印,又画了图,我瞧过了,应该就是你那方。你信我的,八九不离十。”
王胖子歇了一口气,又说:“估计这个对他们很有用,不然,你说,就一个铜印,值么?”
王胖子也是疑惑,对苏暖说:“咱也甭乱猜,这东西琢磨不了,银子总是真的吧?我说,你还不赶紧的,把东西准备起来,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王胖子催促道。
苏暖却是不急,她问清了地址,说:“不急。我那个朋友不知在不在家,我得去找。这样,今日是不成了。明日,明日我去寻你。总得容我先找到他人。”
送走了王胖子。
苏暖急忙转进里间,从最下方一个木格子里掏出了那个铜印,打开外面的盒子,凑到窗下细细的看了起来。
就是一方铜印,黄中带着紫色。
她反复看了两遍,又翻转,寻了朱砂泥,用力按了,在棉纸上印出了清晰的印迹来。
她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吹干了,折好,揣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