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上仙”叫得许落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掺杂愧疚、无措、心疼等等情绪,或许,还有一些隐隐的对失去的恐惧。?八?一w≈ww.
夜渐渐深了,许落一个人坐在堂屋桌前。
先前,他也试着想解释,无奈岑溪儿不愿意听,只求上仙不要再给她煎熬。而后,因为眼睛实在疼痛,她先回房间去了。后来春枝抱着织夏过来看过一趟,岑溪儿只把织夏带回了房间,却始终没看许落一眼。
这一夜就是这么过去的,许落努力组织着解释和安慰的语言。
第二天一早,听得岑溪儿房内有响动,许落连忙起身,准备迎上去争取一个解释的机会。
但是房间里很快又传来了油灯落地的声音,还有零星磕碰的声响,终于,岑溪儿开了门……她是摸索着出来的,勾到了门槛,险险摔倒,跟着,又踉跄着,差点一头撞向前后堂间隔的柱子。
许落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不顾她的挣扎,捧起她的脸来看……
许落僵住了。岑溪儿的一双月牙眼,曾经明亮如星辰,一笑就是十里春风,一哭就是梨花带雨,但是现在,只剩下红肿的眼眶和灰暗死寂的双眸……
一夜过后,岑溪儿双目失明。云婧昨日最后戏耍的那一下,终是伤到了她的眼睛。而这种程度,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又如何承受得住?
“云婧!”回不去空冥,找不到她,许落无比煎熬,却无处泄,他两手握拳,掌心生疼,咬牙忍住胸口奔涌鼓动的长啸。
“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现在的生活?为什么要毁掉这一切?明明原本一切都很好。”这一刻心里的疼痛告诉许落,原来他早已经把现在的一切看得如此之重。
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许落试着安慰岑溪儿:“溪儿,你别慌,别怕,我一定会帮你治好的。我想办法,我能做到,有很多办法可以的,等我安顿好你,我就去……”
“我不慌”,岑溪儿的声音里充满着冷漠和绝望,“我不怕,不用劳烦上仙了。”
她转了个方向,看不见许落,但是凝神说着:“只是若可以,请上仙无论未来如何,不要伤害织夏。因为我已经无法分辨,上仙对她的关爱,是否也是假的,是否也是一场为了悟道的历练。”
“我不会的,溪儿,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那样……”许落近乎哀求的一遍遍解释着。
对生活和生命都已经绝望的岑溪儿,并没有因为失明而有太多情绪波动,一样没有因为许落的哀求而有任何动摇,她摸索着,开始收拾东西。
许落以为她是要去春枝家,犹豫过后还上前帮忙,只是也被拒绝了。
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包括粮食,叫醒织夏,岑溪儿出门。
许落茫然的跟着,一路张开双手小心护着她,却又不敢去扶。直到她跌跌撞撞的走出村口,走向那条路,许落才明白:原来她要回那个家……她曾一个人呆了两年的那两间小屋。
织夏不认识那处老屋,岑溪儿一路向她形容着去路的模样,两个人牵着手走。
小织夏一直到这一刻依然不明白,一向那么要好的许叔和溪儿婶婶之间,到底生了什么。她一边牵着岑溪儿小心前行,一边又无助的不断扭头来看许落,眼中早已经急出泪来了。
只是她不知怎么问,也被吓着了不敢问。
一路跌跌撞撞,许落几次搀扶,几次被推开,终于,岑溪儿回到了曾经的地方。
也许她回来只是为了躲开许落,又或许,她觉得在这儿的那两年里,那个不在身边的相公,远比现在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更真实。至少在她心里如此。
岑溪儿摸索着开了门,许落站在门口。
“上仙不用跟着,我不会跑……你随时可以来斩我问道”,岑溪儿说,“上仙若是急的话,现在就可以。”
一次刺痛,许落努力整理昨晚彻夜想好的话,开口道:“可是分明不是她说的那样,溪儿,你能听我慢慢解释吗?”
“是么?”抱着死意的岑溪儿丝毫无惧,凄然一笑道,“上仙不用解释,溪儿是凡人,农家人,很笨,怕被上仙绕进去,所以,我问你答就好。”
“好,你问,溪儿你问。”许落终于争取到了一个对话的机会,激动的点头。
“你是空冥上仙许落,为了入世悟道才娶我,这个没错吧?”岑溪儿平静的开口,她已经不抱希望了,问这些的目的,也只在于让许落明白,她真的无力再配合这场历练。
“是”,许落只能承认,但是马上道,“可是……”
岑溪儿打断了他的辩解,继续道:“两年前,我以为我们彼此喜欢的那次初见,你在院外站着,其实根本不曾看我一眼,更别提喜欢与否,那只是傅爷……那个人逼你的,对吗?”
“……”
岑溪儿等了等,见许落没有出声,便道:“你不用回答,你不出声,我便当你承认。”
“后来成亲,自然也不是你所愿。所以,你在洞房夜里连盖头都不曾挑开就走掉,其实只是为了回山修行,对吗?”
“……”
“一别两年,我在这里,你在你的空冥山上,我日夜惦念,而你,从不曾想起过我,哪怕一次,都没有过,对吗?”
“……”
“这回若不是那位爷爷封印了你的修为,把你化作凡人,强拉来丢在门上,你也根本不会来找我。哪怕我在这里等上一生,直到孤独老死,你都不会来,对吗?”
“……”
岑溪儿一句句在问,许落一次次沉默。
因为这些,都是真实的,是他无法否认的。
“既然如此,上仙不急的话,请回吧。”
一直到岑溪儿关上门,插上门闩,那阵响动才惊醒许落。
他敲门,但是岑溪儿全无反应。
许落只得绕过屋子,转到屋后的小窗那里,几个月前,就是透过这扇小窗,许落第一次认真看了他的俗世娘子,那夜,她坐在油灯下,为他缝一件衣衫。
其实那夜才是他们真正的初见,正是从那时开始,许落慢慢改变。
可是,过往的错,他终究要承担。
“溪儿,你说的都对……可是把那些截掉,从那夜开始算,我虽是被迫来的,但是从那夜见到你,再与你相处,后来渐渐喜欢你,这些,都是真的。”许落吊在窗上说道。
岑溪儿不做声。
“我是犯了错,所以我想加倍对你好,我会好好珍惜,像你一样。”
岑溪儿背过身:“请上仙不要再说了,更不要这样说话,凡女愚钝,怕一不小心,又信以为真。”
“不是。溪儿,你好好想想,你忘了鬼狼了吗?还有我们第一次见到花花,以为它要吃我们?还有我们两个为了救织夏,被神婆困在迷困阵中,面对尸傀。你想想……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
岑溪儿刚把一块布系在眼睛上,听到许落说起这些,突然整个人僵住。
是啊,这些也是假的吗?
脑海中画面流转,她记得那一幕幕,那么清晰。
鬼狼扑向她,是许落出现,与鬼狼扑在一起;
初见花花,是他把她挡在身后,叫她快走;
还有迷困阵中,面对尸傀,他死死护她在身后,吐血而战,几乎身死……
“溪儿,你还记得吗?”许落继续道,“当时在那个迷困阵中,面对四十具尸傀,我曾以为必死,于是对你说过一句话。我说,溪儿,我其实,想留在你身边的……这句话,既是因为那时那刻的处境,其实,也是我对过往那份亏欠,不敢向你言明的懊悔。”
眼泪从蒙在眼上的灰色布巾里渗出来,滴下来。这一刻,岑溪儿心跳得很快,因为她重又燃起了希望,因为她无法否定那一切……
而且,她本就多想相信他啊!因为她本就是那么的不舍。
这个时候如果许落不说话,也许下一刻,他就能等来岑溪儿开门……
但是许落上仙不懂女人,他不懂岑溪儿这一刻的眼泪代表什么,不懂推测岑溪儿的内心波动,更不懂等待感动酵,他又说了一句:“那个修士入世悟道,会投入到拿命去深刻呢?溪儿,你就相信我吧。”
他说的其实没错,但是岑溪儿的心头“嗡”一声,响起来云婧说过的一句话——我娘说了,师哥如今对她越好,投入越深,未来斩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对道的体会,也就越深,反正吧,都是为了那一斩。
还有别的:一个不能修行的凡人;我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白头偕老;师哥他根本就不会老,不会白头。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人老珠黄,师哥还是现在的样子。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你白尘土,师哥正好斩情悟道,化神归山。
这些是现实的落差,岑溪儿克服不了的天堑,既然如此,谈何珍惜相守——他只是为了种情更深吧?!
像是突然敲响的警钟,岑溪儿本就已经彻底怕了,于是这一刻竭力压下所有的感动和冲动,回归冷漠和绝望。
“我不敢再信你。”
“你走吧。”
岑溪儿摸索着,准备去给织夏做吃的。
能说的都说了,结果却还是这样,许落已经彻底无奈了,他只能开始耍赖:“我不走,酒来这,要不干脆溪儿你叫花花来,一口吞掉我好了,反正我现在修为被封,也打不过它。”
他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岑溪儿皱了皱眉,眼睛一阵剧痛:“那要是修为在呢?就杀了花花吗?又或者根本不用上仙出手,你的师妹们,就可以轻易困杀花花吧?到时凡女又该怎么办?是该向你跪,还是再向你的师妹跪求一次?”
“跪,什么跪?”
“云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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