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徐泽居然不干正常事。可能是公司资金周转有问题,于是徐泽用自己的名义给银行和工人们打了欠条。
是,这事情听上去是不可思议,但是周清扬跟在徐泽身边这么多年,她知道这是徐泽能干出来的事。
徐泽这个人,说得难听叫傻叉,说得好听那就是宅心仁厚了。他是苦出身,格外能够体贴下意,什么人家里有了困难出了事情啊,没事,钱先拿去。能够还得上就还,还不上了也算是自己尽到了一份心意。虽然钱不多,但有的时候的确是解了人家的燃眉之急。他做了好事,的确是有不少人感激他,但也因此养出了不少中山狼。还好徐泽心大,并不放在心上,继续照着他的原则做事情。
其实从这种角度来看,徐泽还是个活得相当通透的人。
他仗义疏财到这种程度,依然能够积累这么多的财富,除了他个人能力出众之外,周清扬只能认为他徐家祖坟埋得好。
因此,就算是徐泽用自己的名义打了欠条,周清扬也并不奇怪。当然,联系上徐氏最近的动作,也不仅仅只是徐泽性格这一个原因。
顾显彰也有些不可思议,他没跟在徐泽身边太久,这个老丈人的做事方法也并不熟悉,看到律师拿出欠条复印件的那一刻,他还在想,是不是搞错了,或者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周清扬一眼就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解释道,“这事情,徐泽做得出来。”
“他在想什么其实很好理解。”周清扬找了个地方坐下,感觉自己现在整个人都是软的,“徐氏公司不是前段时间又开拓了好多业务吗?你查过财务报表想必清楚,以现在徐氏的规模来讲,那些业务是吃不下的。徐泽多半是因为银行贷款那边出不来,公司又急着用钱,所以才以自己的名义跟银行打了欠条。工人那边,也是一样的。他在工人当中还挺有威望的,为了安人家的心,让他们先把工程做着,于是写了欠条,就等后期资金跟上再结账。”
周清扬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种事情他做过不是一次两次了,往常都能按时将资金补上。在他跟银行和工人之间,已经形成了这种默契,大家都觉得没什么。他这次应该打的也是一样主意,但是......”但是没有想到,这次没有等到东西出手,徐泽就不在了。
剩下的东西,因为没有徐泽,也没办法继续了。
她在徐泽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对他的行事作风已经很了解了。顾显彰听她这么解释,也明白过来。这种事情,的确像是他那个老丈人能够做出来的。
徐清让在旁边听着,虽然不太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但是单纯从感情角度来看,她觉得她爸爸还挺有担当的。
她这样想,脸上便露出几分得意来,旁边周清扬不小心一眼扫到了,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看到徐清让还在得意,心中火气更大,直接就冲着她嚷道,“这下你高兴了?我一分钱都要不成,我费尽心机待在你爸身边那么久,什么都没得到。你高兴了?”
徐清让点了点头,“对呀。看见你什么都没有,我就开心了呀。”
周清扬被她这样的回答气得一噎,眼眶一红,但是被她自己堪堪忍住了。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那样太没志气了。徐清让更会以为她是因为没有分到钱所以才这样失态的。
可是明明不是。
“徐清让。”周清扬叫她,“我就不明白了,你父亲是丧偶,又不是离异,我也不是导致你父母分开的罪魁祸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就算你爸跟我在一起了,我们两个人你情我愿,关你屁事?你爸都不管你的婚姻你的感情,你凭什么要来管他?”
“你是真的想跟我爸在一起吗?你觉得你这样是真的想跟我爸在一起吗?”徐清让歪着脑袋问了她两遍,“你自己扪心自问一下,你自从知道了我爸去世的消息,可曾为他掉过一滴眼泪?我爸在医院里面刚刚咽气,你就急吼吼地跑过来问我要遗产,你说,换成了你,你会认为这个女人是真心对待你爸爸的吗?”
周清扬轻笑一声,将眼角的泪擦掉。也不知道那泪水是对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望,还是被徐清让这样一顿质问想起了伤心事,“是啊,你看我,觉得我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到简直是咎由自取,但是在我看来,你徐清让才是阻止我嫁给徐泽的始作俑者。你无非就是觉得我比你爸年轻,我没有你爸有钱,所以嫁给他给他生孩子就是想要钱——”
“对呀,我就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你还认为你嫁给徐泽是因为真爱吗?”不等周清扬说完,徐清让就截口道,“周清扬,你要是有钱,要是我爸没钱,你会愿意跟他生孩子吗?他五十多了,当你爸爸都够了,又不是什么风度翩翩的型男大叔,只是一个有钱的糟老头子,最多只是人品不错,你说你跟他在一起是真爱,谁信呢?”
“你这人,看人从来只用钱来衡量。”周清扬觉得自己今天找徐清让吵架就是个错误,反正钱也没有了,她又何必再跟这个人废话?她对着徐清让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但愿你以后能富贵长久,永远不会跌到尘埃里面来吧。”
这世间那么多感情,她凭什么说自己喜欢徐泽就是因为钱呢?固然她对徐泽之间称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他们也是有感情的,并不完全是因为钱。
徐清让这样的人,怎么会懂?
周清扬说完,冲她冷笑了一生,负气转身,上了楼。
徐清让翻了个白眼儿,觉得周清扬这个女人十分莫名其妙。自己拿不到钱便将气撒在她身上,欠条又不是她跟人家签的,周清扬干什么要来找自己啊?她要生气,觉得没能分到遗产,找徐泽就好了呀。自己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她是听不懂人话吗?
徐清让觉得自己跟人吵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架,愤愤地坐下来。顾显彰对律师露出了一个十分抱歉的笑容,示意他继续。
这场盘点持续到了中午,顾显彰午饭都没吃就上去睡觉了,他这两天实在累惨了。周清扬也没来吃饭,他们母子俩不知道还在不在别墅里,丁阿姨叫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徐清让见没人理,干脆叫她别叫了,把自己今天上午跟周清扬吵架的事情一说,丁阿姨立刻就明白了。
于是这顿饭,就只剩下丁阿姨和徐清让两个人。
偌大的饭厅里面,她们两个人的身影显得十分萧索。
徐清让想起刚才律师走的时候说的话,她那根可以绕地球赤道三圈半的反射弧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她长大的地方,过几天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徐泽欠下那么多贷款,这次又为了推行他那个科技文化产业园,将全部钱都搭了上去,这栋房子也要被拿去拍卖抵债,这里,他们住不了多久了。
虽然徐清让平常嫌弃这里嫌弃得要死,但是真的当她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徐清让还是觉得舍不得。
毕竟,再坏再差,这里都是她长大的地方啊。
承载了她那么多的回忆,她那么多,关于她一家人的回忆。
她父母都不在了,往后这房子也不在了,再加上她一穷二白,父母的钱也没能继承,徐清让感觉,好像一瞬间,她跟父母之间的关系,被彻底斩断了。
没有人还有房子做个念想,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想到这里,感觉自己好像被抛弃了一样,眼泪又忍不住开始掉。丁阿姨看到她哭,自己也不禁悲从中来,小声地啜泣起来。
两个人哭了一会儿,丁阿姨先止住了,“好了别哭了,赶紧吃饭吧。饭凉了。”
徐清让拿起筷子,这才想起丁阿姨那套房子也没有了,刚才斗赢了周清扬的喜悦瞬间被愧疚取代。虽然她知道这件事情跟她没关系,欠条是徐泽打下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觉得抱歉。
丁阿姨看到徐清让捧着碗不吃饭,以为她伤心徐泽的死,吃不下,劝道,“吃吧,哭也是要力气的。”
“那个,丁阿姨。”徐清让抿了抿唇,看也不敢看人家一眼,“你的那套房子......没办法继承了。”
说出了第一句话,后面的好像都很顺畅了,“我爸用自己的名义打了欠条,遗产要先还债,现在就是,他留下的所有东西,刚好够还他借的钱......”
她说完,才敢抬起头看向丁阿姨,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生怕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