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竹冶青横与中年男子相对落座,隐藏在眼镜下的,依旧是竹冶青横那深沉的目光,青年男子为竹冶青横做了一番检查,然后恭敬的用日语说道:将军,从我的检查判断,您的病情,目前没有再继续恶化的痕迹,可是我觉得,您还是是应该尽快的回日本接受治疗,或者去英国,英国目前的医疗水平,堪称世界一流,若是耽搁下去,我也不敢保证,后果会怎样!
竹冶青横微沉片刻说道:接不接受治疗都无所谓了,你不是说,世界上目前还没有能够治疗癌症的药物么?
将军,尽管如此,但是良好的药物,结合精湛的医术,还是能够控制病情的!起码还能延长您的寿命!
竹冶青横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道,我会考虑的,但是不是现在!时间到了,我还要去码头,小野先生先回去吧,有事,我会派人去接你!
小野微叹一声,躬身离去!
珠江口码头,大队的日兵整齐有序的步上码头,在两侧笔直而立,海风中,客轮的汽笛声由远及近,竹冶清横早就等在码头,他并未着军装,而是一身简易的武士服,拄着拐杖,身后跟着伊藤正松以及十几名士兵!
一艘客轮缓缓靠岸,甲板打开,船舱里缓缓走下几个身影,只见来人共有四个,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贵妇,只见她面容异常美丽,一身洁白的日本传统吴服,零星的绣着樱花的图案,眉目清冷,宛如高贵的兰花,圣洁无暇,却又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一时间竟看不出其真实的年龄!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紧紧地搀着她,在她身后,是两个武士服装扮的日本男子,一个二十多岁长相俊朗,另个四十多岁,一身黑衣,留着平头,腰间挎着一把日本宝剑,也是英姿不凡,相貌出众!
竹冶清横迎上去,脸上竟露出温和笑容,妹妹!泽康,武藤君!你们终于来了!
年轻男子上前行大和民族鞠躬礼,用日语说道:将军,好久不见,我跟义母亲非常想念您!
竹冶清横拍了拍他的肩膀,泽康,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你来得正是时候!他又向妹妹身后一直未开口的武藤义用中文说道:感谢武藤君,一如既往守护着泉子!
武藤义同样用中文说道:将军客气了,守护泉子,是我的荣幸,我愿意这样做!
武藤君的中文说的还是这么好!竹冶青横赞赏道!
武藤义微笑道:都是泉子教得好!
竹冶青横温情的目光看向妹妹竹冶泉子,泉子,好久不见了?我很想念你!
泉子的面容依旧很冷,或者更冷,冷冽的犹如峡谷的冰棱,既冷又尖锐,我累了,想休息!
竹冶泉子几乎没有正视他,仅一句话,竹冶青横就听得出来,几年没见,妹妹对他的怨恨有增无减,不过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比起从前,她对他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他已经知足了!
竹冶泽康打破尴尬,将军,母亲一路坐船有些累,可能是有些烦躁,我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嗯!竹冶青横点点头,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妹妹的态度,他清楚他当年做了伤害他的事,尽管他一直不认为他做错,但是毕竟对妹妹造成了伤害,他很想弥补!
秋水河边,气息宜人,竹冶清横带着泉子四人来到住处……
在一间充满着日式情调的房间内,竹冶清横、竹冶泉子、武藤义,竹冶泽康相对跪坐,竹冶清横为他们介绍桌面上丰盛的菜肴,这些都是很出名的广东菜,你们好好品尝,泉子显得情绪不高,象征性的吃了一口,泽康深沉的目光则紧紧的注视着桌面,看着久违的菜肴,品味着遥远不曾触碰的味道,十年了,他终于又回到这片土地,一时间每个人各怀心事……
饭后深夜,竹冶清横正在与竹冶泽康密谈着!
竹冶青横的面容恢复了一贯的严肃,那温情的一面,恐怕只有对着妹妹的时候才会有!
泽康,这两年你母亲过得怎么样?泽康说道:母亲亲每天吃斋念佛,虽然还是从未笑过,但是日子过得到还可以!
竹冶青横点点头,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一起过来么?
泽康急忙垂下头,态度忽然十分谦逊,:请将军示下!
竹冶青横点点头说道:看来你还是不错的,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这样就好,我还真以为你早就把自己当成竹冶家族的继承人了!
泽康低眉顺目:泽康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不敢忘记将军的教诲!
那就好,我说过,只要你听我的话,按照我的指令去做,我仍旧会给你一个十分风光的身份,你竹冶泽康,在外人看来,仍旧是我们竹冶家族下一代的希望!
竹冶泽康喉结微动,竹冶青横说的没错,他的风光,的确也仅仅是表面上的!
竹冶青横继续说道:你知道,现在广东两省,几乎在法国人的掌控中,我们想要在这里建立军事基地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我需要你做的是以一个中国商人的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利用广州各大商户,将我们的枪支器械运进来,再从陆路运往旅顺港等地!
泽康道:我们不是还有李翰章这颗棋子么?竹冶冷冷道:他毕竟是中国人,非我族类,岂能全信,他能够为了利益背叛自己的国家,又何愁他不会为了利益背叛我!不过,我是绝对不行允许背叛!
泽康眼波轻转,恍然想到,自己也是中国人,说道:我是绝对不会背叛将军的!
另一间客房里,竹冶泉子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光,武藤义走到她身后,用日语柔声道:夜已经深了,你该休息了!
泉子的目光仍旧只是天际,今天是月圆之夜,武藤君,你知道么,在中国,月圆代表的是一家团圆,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我的儿子!
武藤义轻叹道,你也不必这么悲观,你们母子连心,如今你已经在中国了,你们一定会再见的!
是么?竹冶泉子有些悲凉,我真的还有资格再见到他么,也不知道,他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
冯紫嫣的绣床前,佟敬肖专注地为她施针,冯书元紧张的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佟敬肖拭去额头的汗珠,站起身说道:紫嫣的病情有恶化的迹象,现在只有考虑就诊西医,否则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冯书元长叹一声,看了看病床上的女儿转身走出了房间!
整整昏迷了一个下午,傍晚,冯紫嫣终于有了一丝意识!
冯书元坐在女儿床前,心力交瘁的望着她,自从与卓延廷重逢,她几乎每次发病都与他有关系,作为父亲,他为自己的女深陷于情海而叹息焦虑着,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找最好的大夫治好女儿的病,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以享受正常的七情六欲!
不久,管家走进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老爷,我已经安排好了,后天上午去香港的轮船,船票我已经买好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把紫嫣一起带过去?
冯书元幽声道:虽然说这个杜医生是一位医术高超的留洋医生,但是我还是不确定紫嫣的病会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所以我想先过去跟杜医生探讨一下,如果机会大的话,我再回来接紫嫣过去,我只是不想紫嫣满怀欢喜地过去,最终失望而归,这样对她,又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了,你去叫二爷和冯威过来!
紫嫣房间外厅,冯书元的声音有些无力对冯威与冯茂吩咐:我跟管家准备去香港,听说香港最大的西医院有一位杜医生,专门治疗哮喘,所以我跟管家准备去拜访他,如果他觉得紫嫣的病情完全有可能康复,我再回来接紫嫣去香港,所以,我去香港的事情,先不要告诉紫嫣,如果他问起,就说我去了佛山分会处理事情!知道么?
冯茂点点头,大哥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紫嫣!
冯书元又道:我走后帮里的事情交个你们两个,冯威,你要辅助你二叔处理帮中事物,切不可再给我惹是生非!冯威低眉顺目道:义父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绮珺来到飞云武馆已经是深夜,今天为了洛飞,她不得不压下内心一切对卓延廷的担忧,尤其是见到苑莫离第一个冲上擂台,紧张的来到他身边,她就忍不住内心的怒意,狠下心不想去管他,可是却又拗不过自己的内心,很想看看他伤得如何!
武馆大门敞开着,他带着济泰直接走进去,小江此刻正在院子里,跟诸位师弟正在练功,一见她,笑容满面,清清姑娘,你来了?你来看师父的吧?
她勉强一笑,说道:你师父怎么样了?伤得重么?小江一面为他引路,一面说道:没什么大碍了,已经醒了,莫离姐正在照顾他!
绮珺猛地顿住脚步,身体微微有些发颤,这么晚了,他们居然毫不避嫌的共处一室,想到这,他立刻加快了脚步,随着小江上了二楼,二楼第一间,便是卓延廷的房间,她二话不说,一把推开房门,微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苑莫离正在为他收拾用过的餐食,突兀的推门声,使她不由得抬起头,小江说道:莫离姐,清清姑娘来看师傅,你们聊吧,我下楼练功了!
苑莫离保持着一贯的平和的笑容,清清姑娘,你来了,延廷已经睡了,要不要我叫醒他?
她的目光落在床上,他的确睡了!
苑小姐这么晚了还在照顾延廷,真是有心了,不过不是还有樊义他们么?怎么事事都劳烦你呢,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在一个男人房间,也不方便!
苑莫离听出她言语之中的挑衅,仍旧保持风度,清清姑娘说笑了,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这些守旧的规矩,我也没当回事,再说我跟延廷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像清清小姐这般名门闺秀,诸多讲究!一句话便刻意拉开她与卓延廷的距离!
再说樊义他们毕竟是男人,粗心大意的,哪里会照顾病人?清清姑娘既然这么晚了来到这,想必也是不在意这些陈规旧习的!
绮珺当然听得出来她的反唇相讥,嫣然一笑,笑得颠倒众生,苑小姐有所不知,她一面说,一面走到床边,直接坐下,一把握住卓延廷的手,我跟延廷当然不一样,延廷没跟你说么?我们俩个早就情谊相许,私定终身了!
你说是不是啊?打着恨,在他手臂上狠狠敲了一下,装睡?装的一点也不像,早就知道他一个习武之人,听力异于常人,即使受了伤,这么吵闹,也不能睡得这么香?
卓延廷忍着疼,暗暗呻吟一声!仍是没醒!
苑莫离倒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不过见她这么堂而皇之说出这句话,看来事情不假,如果卓延廷真的与她互生情意,那就糟了!
青青姑娘真是直率的可爱,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走了,有劳姑娘照顾延廷!
苑莫离端着餐盘走出去,济泰也知趣的跟了出去,守在门口,关闭房门!
房间静下来,她站起身,双臂抱在胸前,喜怒难辨的看着他,还要装下去吗?
他悠然睁开眼,转头看着她,刚才她跟苑莫离的对话他当然听的一字不漏,叹着气坐起来,说道:莫离她也是一片好心……
住口!她纤手一指,我没审你,你到时先撇的干净,你们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你还想解释什么?他抬起手一把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拉近!
娇嗔说道:我受伤了!
她小嘴一揪,再他面前坐下,如果你不是受伤,我早就动手了,就凭你背着我跟别的女人混在一起,我就先打你十个耳光!虽然说着狠话,可是眼中却又是绵绵情意,今天晚上,我留下来照顾你!
如果可以,她甚至还想搬过来,看见苑莫离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她心中警钟大作,苑莫离那般温柔娴静,知书达理,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她,朝夕相对,难保他不会对她产生什么感情,如果他真的被她蛊惑,被搅进革命的漩涡,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不用了,我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受了些内伤,休养几天就没事了,真的不用照顾!
苑莫离就可以,我就不行么?我看你被她伺候得心安理得的,怎么看,你们都像是伉俪情深,而我才是个局外人!
我们非要老生常谈的的讨论这个话题么?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跟莫离没什么,我们只是朋友,就像我跟佟心,我从来都没有刻意的回避什么,因为我根本就不在意,她冷冷的看着他,目光不由得落在他头上,每次看他那发式,她的心里都有些堵塞,李瀚章那里遗留的辫子,已经被她寻个借口要过来,很多次,她都很想问他,可是又怕得到她不能接受的真相,他们的感情也如同云里雾里,时而缥缈,时而真实!
我们是谈过这个话题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是我做出让步,你的原则很坚定,一句“很好的朋友”就可以搪塞一切,不是因为你们的关系密不可分,而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根本就没有那么牢靠,你跟本就不曾为我牺牲过!
我受了伤,你真的不关心我,真的还要质问我么?卓延廷声音有些沙哑的温柔!你不是已经同意莫离留下来了么?
现在我后悔了行不行?绮珺继续发挥无理取闹!
他拉过她的纤手,说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想怎样就怎样,莫离说过,过一阵子武馆走上正轨,她就要走了,我总不能在最后这些天,过河拆桥吧,你要对我有信心,我的心里,除了你,谁也装不下!
那谁说的准,要不你把心掏出来让我看看!绮珺笑的狡猾!
清清,我年纪也不小了,早就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以前我跟师傅借口说无心成家,我承认是因为从没遇到让我喜欢的女子,遇到你,我忽然很想有个家,在等我一段时间,等我做出了名堂,我就跟你去京城,去跟你爹提亲,倒是你,不能反悔,不准不嫁我!
绮珺反手抓住他的大手,双手合握,眸光惊喜的看着他,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么?你真的……要娶我么,可是我没有苑莫离贤惠,也没有佟心会做家务,更不会做针线女红,你会不会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是怕你爹嫌弃我,我现在声名狼狈,万一你爹不同意,怎么办?
绮珺忽然笑意僵硬,他的确道出一个事实,没有万一,她爹肯定不会同意,曾经有那么多条件优秀,家世背景显赫的八旗子弟,他爹都看不上,怎么可能会答应她嫁给一个无名小卒,她轻轻俯身伏在他胸膛前,柔声道:我早就认定了你,卓延廷,这辈子,我跟定你了,若是我爹不同意,我就以死相逼,除非他杀了我,否则谁也不能拆散我们!
卓延廷将她紧搂在怀中,内心一片动容,他感谢老天爷,在他一直晦暗的人生中,赐予他这个照亮他生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