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形如柳,枝叶为圆边方孔状,青绿色,每当六轮血月的倒影在湖面一字排开时,古树中央拳头大的一个虫洞里会散发出青色的光芒,随着根须地伸展,青芒流进褶皱的古皮中,携带着无数细小的沙粒状的荧光,在枝叶的方孔中结出桃核般的白果。
湖水漫至山涯时,水中隐出只白舟,舟上站着位白裙女子,蒙着面纱,腰间系着竹篓,长发及腰。她伸出皓如白霜的手指,指甲处,一抹红光化为霞云扑到了枝叶间,白果如风铃般抖动,发出淑淑的声响,接着霞云卷起千百颗白果停滞于空中。
光雨落下,灿如白玉,飞入竹篓。
白舟打旋,湖水褪下,白裙女子掐了一枝梢,将竹篓封了口子,随着白舟没入湖底。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古树落下了一枚枯黄的叶子。
一点星光熠熠如火,在黑夜中划出了一道红河,古树旁突然出现了位背着三把剑,腰间别着酒葫芦的落魄剑客。
剑客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古树,道:“木扬师叔您怎么现出原形了?”
古树摇摇晃晃,又落下一枚枯叶。
剑客手指掐诀,算了算年月,哑然一笑。他从葫芦中点出一滴酒水,弹指一挥,酒水穿过古树,扯出了一团树苗灵像,落入红尘。
剑客从背上取下一柄青檀木剑,“师傅,好久不见”。
气斩五岳,蜀月涯一指入地,湖底被打出条神秘通道,有无数双腥红眼睛一闪一闪,恶鬼声不绝数万。
通道的尽头是鬼界,红尘与梦境的接壤处有片七色的川流,名唤忘川。在忘川河上有一条通向阎殿的路,凡人称之为奈何桥。
人死之后,灵魂并不会突然消失的,而是以鬼的形式流荡世间,漫无目的寻找传说中的转生之地,投胎再世为人。
因此世上有一种人,专为引导鬼魂投胎,他们被称为渡者,通过逝者亲人的梦境,将鬼魂从梦境引渡到忘川,踏上奈何桥,进入阎殿。
七彩的河流以绚烂的光芒给予逝者最后的温馨,千万流魂中,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位无腿的小男孩,正懒洋洋地笑着趴在一只土狗的身上。
忘川之下为红尘,东郡一役,韶国屠城一万户,只留猪狗,残壁尚冒着黑烟,灰袍道士背着雷击木红剑,双手合十,停留在一只奄奄一息的土狗前......
奈何桥上,一人一狗消失在七彩的尽头。
阎殿百越宫,以独身横扫上古七魔而名震神界的梦魇之神——琉璃,嚼了颗白裙少女取来的白果后,叹息道:“我还以为只是世道变了,没想到果子的味道也变了,青桐,以后不必再取果子了”。
白裙少女试着嚼了口白果,好苦,眼泪倒流回了心里。
宫外响起招魂铃声,白裙少女悄悄拭去眼角的莹光,殿内走入位老妪,持着一本账簿恭恭敬敬地奉到琉璃面前。
老妪开口道:“神主大人,今年往生的名额都满了,但忘川仍有数万游魂,凡尘更是不计其数,是不是该转动六轮了?”
琉璃接过账簿,未语,点了点头,老妪心领神会,分出六道分身,前往无间迎接三神三佛。
翻至账簿最后一页,琉璃吃了一惊,上面有三个人的名字竟是以远古密文具现,即使以她神主第四的道行,竟也看不透其中乾坤。一旁老妪从来不曾见过这位高高在上的鬼界神主有这般忧色,即使是千百年前那场封魔大战,独身面对魔主司空摘星,这位鬼界神主也是杀了几天几夜,虽是败了,但仍是一脸轻松地全身而退。想到这里,老妪更觉得事态紧迫,于是问道:“神主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琉璃悄悄将生死溥上这三个人的名字勾入手心,吩咐老妪,道:“三神三佛你跟青桐安排就好,无间六轮记得只能转动一次,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老妪虽有疑惑,但不敢多言,领了神旨后,便退了出去。
琉璃祭出上古六密中的《河洛》,卷轴一开,云光四射,铺天盖地响起梵音弥弥。
三个名字没入河洛图中,大道法则开始推演,琉璃看了很久,直到梵音消失,才得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萧逸。
轰然雷鸣声响起,阎殿底下突然破出一个十多米的深洞,在琉璃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个洞里冲出的人,居然一剑劈开了河洛密卷!
神光飞失,三道灵光从光海中飞了出来,剑客匆忙扭开葫芦口,淡紫色的幽光从葫中生出,旋出一条螺链,中央呼呼而出一道旋涡,快速对着三团灵光摄去。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猖狂?”
光海中浮现出一朵莲花,斗丈高,金雾笼罩,晃晃如幻。
花蕊上,琉璃吹了一口香气,金雾中顿时涌出千万神兵,兽吼如雷,银枪似电。封魔大战中,她曾用此决屠过一域魔神,今日使出,鬼界难免不受波折,但琉璃隐约觉察到眼下这个年轻人,道行怕是不在自己之下。
青檀木剑迎风而起,像漫天的雪,轻盈,无影。剑客收起葫芦,身形如烛影飘烁,一剑扬,满尘起,此中三万六千盏,红烛下,皆入无相。
“前辈,这三个人我一定要带走,你拦不住我的”。
红烛绽开,在灿烂如烟花般的光芒中,无数的飞萤,晃动着明暗交替的神光,只一瞬,万军化成石雕,止于光海中。
琉璃扯出一掌,花蕊散出红光笼罩在石雕上,剑客长剑一挥,光海翻起千尺浪头,无声吞没了一切。
“师傅,徒儿带你回家见师娘”。
百越宫被浪头拍得粉碎,鬼界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七彩河流上的天空中,出现了无数条黑紫色的雷纹,滚烫的鲜血从天空的裂纹处溢出,忘川中的游魂受到雷声的影响变得异常凶戾。
突然,在梦境与红尘的接壤处,出现了一个黑洞,数万游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吞入洞中。
轰隆隆,光海炸裂,圣莲绽开。
梦魇之神,一袭红杉,浴火而出。
九只火凤在幽紫色的世界中,高傲而不可侵犯。
十万鬼将从阎殿飞出,将白衣剑客团团围住。
天空中惊雷不断炸出球火,劈刺劈刺。忘川如滚汤,沸腾冒着热气,远处的黑洞越来越大,游魂发出瘆人心神的*声,挣扎地在忘川中扑腾,但终究改变不了什么,被黑洞一个个的吞噬。
这时,从阎殿的深处,一间神庙中,六个金身塑像从沉睡中复苏。
“阁下何人,来我鬼界意欲何为?”
白衣剑客道:“闯地府,改天命!”
不等剑客语落,巨大的金轮飞梭于天际,那散发的金辉,蒸腾出太阳般的炽热,烘烤着周遭的一切。
大悲天轮!
六气冲霄,雷纹化作一圈冥纹,将白衣剑客禁锢了起来。
六座金身,分处六位,神辉遍地,法相万千。
“人生无常,方知天命不可违!”。
冥纹强大的力量如山岳而下,白衣剑客吐了黑血,跪倒在地。
九凤上,红杉似血,琉璃一掌挥下,忘川蒸腾,化为万千光失,一箭接一箭,万箭抵心。
“小子,你可以开口了吧?我要听实话!”
剑客紧抱着葫芦,背上两把剑剧烈摇晃起来,“我不想把事情弄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前辈们莫在逼我!”
火凤盘旋,飞羽翩翩,一片,入云,嗡鸣,雷纹千丝而下,剑客身上划出十多个口子,血滴忘川,染红一海。
出鞘!
双剑并出,紫气东来,只一息,三剑斩九凤。
六座金身飞闪而来,结出一面千丈灵墙,挡在了琉璃面前。
金身道:“琉儿,快祭出河洛!”
琉璃无奈道:“已经没了,被他一剑劈开了”。
六座金身微颤,能一剑劈开河洛之人,此间世上无一人。
“怎么会这么赶巧,偏偏五方鬼帝、十殿阎王、十三宫保都不在,若他们有两三人在此,我鬼界何有今日之患!”
十万鬼将倾力而出,剑客一剑落下,鬼将气衰跪地。
琉璃咬唇,指蘸鲜血,血符书成,顷刻间,无字古碑凭空而出,六座金身慌张道:“琉儿,不要冲动啊,这阎魂碑每用一次,便折万年道行,趁着古碑还未彻底凝出,快快收手!”
琉璃冷笑道:“鬼界没有生,只有往世超生!”
煞气冲紫气,三剑粉碎,葫芦裂开,三团灵像浮出世,剑客筋骨尽断,琉璃也吐了口血,险些摔倒。
鬼界被这场冲击震荡出了数十个口子,梦境与红尘出现交叠,随着不远处的黑洞逐渐扩张,三团灵像被那股强大的吸力扯了过去,剑客见此奋力引出一股灵气抓去,却只从其中一团灵像中扯出了一魄。
琉璃问道:“你如此拼命就是为了这个?”
剑客摇了摇头。
这时黑云渐渐向两侧散开,一条通道出现在了上方,里面远古的气息逐渐涌出,并将整个鬼界包裹,幽紫云雾中,传来了一声叹息,“伏念住手,你若再继续胡闹下去,只会让所有人的努力与牺牲白白浪费。”
剑客抬头望了眼黑云上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后,道:“徐世伯,我答应过一个人,一家人要团聚的,少了师傅不行!”。
“你执念太深了。南谟薄伽伐帝......”
梵音从黑云中响起,金光中飞出了一只墨绿麒麟,背着奄奄一息的剑客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混沌石嘛,没想到你也找到了一块,可它并不是这么用的......”
梵音寂灭,黑云回拢。
“我有种预感,将来会有一场比封魔大战还要惨烈的战争,我需要下凡历练几百年,鬼界的事就暂且交给你们了”,琉璃并未将远古密文的事情告知六座金身,再留下最后一句话后,收起了剑客扯出的一魄,身化莲花,投入忘川中,
六座金身看着满目疮痍的鬼界,摇了摇头,“还是先把所有的洞都封住吧,等到六轮阵法祭成,再放饕鬄于世。只是梦境与红尘的重叠有些难办,恐怕只有昊帝才能将它们调正”。
梦境之渊,飞蝶穿花,少女含玉而眠,花蕊香肤,红尘一瞬,梦却三年。有流星划过夜空,牵一念,玉化寒津,少女蒙忪,得一人入眼帘,那人的身影像是风,只有来时,她才知道如此熟悉,“是你嘛?”。
这个随着流星而来的身影晃动了一下,远处花被中刚刚起身的少女似乎在与自己说话,可他听不懂那种语言,许久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天上那张由数亿星辰铺出的棋盘,喉咙中颤动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我是谁?
“莫再负我”。
星辰忽然开始不停地变幻位置,梦渊刮起了狂风,花蕊淑淑而飞,少女唇中凝出了白玉,一念怨,化为千百梦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他脑海深处浮现出了一幅幅泛白模糊的画面,记忆里似乎有个少女,总是一身绿裙,撑着一把油纸伞,斜靠在千尺楼檐儿上,看落日残阳,等月下流星,眉目中散不去一汪朦胧。
“不要窥探我的记忆!”,一阵洪亮的声音响彻夜空,他从梦中惊醒,却只听到耳旁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混蛋,死没死,没死别趴着”,他听不懂这种语言,甚至连眼前的世界都感觉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