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能亲政了,亚父岳子岩曾不止一次叮嘱过他,若想当个好皇帝,一定得有爱民之心,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切不可做违背民心之事。
亚父的每句话,他都牢牢记在心底,可是,民心到底是什么?
他不懂。
当大殿的门缓缓敞开后,一个驼背的老人蹒跚地走了进来。小韶皇见到此人后,欣喜地从一个个台阶上跳下来,走到驼背老人身旁,道:“亚父,外面有什么热闹事,怎么大家都跑出去看了?”
驼背老人慢慢挺起了背,小孩子天真毫无疑心的目光深深刺痛着他的心。先皇托孤以来,小皇帝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可他的局可以解救北域黎民苍生,可唯独解救不了这个天真的小孩子。
他才十五呀,而且又是个天资聪慧,有仁心的小皇帝,若是生于盛世,那可多好呀。
但身处这个人鬼不分的世道,仁心是最大的错,内圣一路走不通,唯有王霸之术,才能镇住猛将,安定民心。
驼背老人知道,小韶皇做不到,韶国之中,唯有两人可以。一是凤雏郎徐凤池,但他不愿为君,只愿为臣。另一个,便是小梁王的大姐,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远非常人可比,为了辅助小梁王称皇,居然可以牺牲掉梁王妃跟她肚里的孩子,可真是侯门本无情!
“皇上,微臣再背你走一段路吧”。
“亚父,我已经长大了,以前是您背我,现在您老了,该我背您了”。
十年前,黑发首辅从老韶皇的手中,接过刚会走路的小韶皇,斗败了安禄铭,斗败了董老太师,换来小韶皇十年平安。
如今,小韶皇背起了白发首辅,朝着殿外熊熊燃起的战火,走去。
“亚父,等我亲政后,就赐你个很大很大的房子,比皇宫还大,好不好......”
白发首辅含泪笑了。
太和殿外。
一袭白裙,一柄木剑,少女独面四万兵马。
白面书生未下军令,只是走上前,两人对视,杀意顿起。
“岳晓露,你想我也不必来此呀,随便找家妓阁挂个牌,就冲咱们以前的交情,我自然会捧个场的,不过常不常来,那可就看你的活怎样了,哈哈哈......”
“没错,小姑娘,把你落脚的楼牌告诉我们一声,到时候整个八都军的兄弟,都会前去捧场,哈哈哈......”
笑声一遍遍回荡在天地之间,白裙少女面无表情,只是慢慢抬起了手中的木剑,剑指卒四万。
“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想反嘛!”
小韶皇轻轻放下岳子岩后,匆匆跑了过来,怒道:“谁给你的胆子,敢来皇宫撒野,难道不怕朕摘了你们的脑袋嘛?”
对于已是孤家寡人的小韶皇,曹可谓唇角微扬,笑道:“皇上,臣与八都军四万将士,顺应民意,请求诛杀岳家父女,还天下个太平”。
曹可谓一摆手,四万兵士齐声高呼,长矛尽立,呼啦啦,排山倒海。
从没见过如此阵仗的小韶皇,当时便吓瘫在了地上,颤抖着喊着,亚父。
岳子岩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走到小韶皇面前,摇了摇头。
忽然,天空中自远方传来了一阵轰鸣声,只见有十团巨大的黑影,急速冲来。与此同时,宫墙被数万百姓拆毁,连同三千北凉老卒,一同涌进了宫内。
万人之中,一杆义字旗飘扬在上方,红底如血。
持旗的少年一步步走来,当越过白裙少女身旁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懂,她也懂,不过都摇头。
“诛安诛岳,诛杀奸臣!”
少年重重喊出了这几个字,再不敢去瞧白裙少女的脸,他怕崩溃。
叶一秋立戟一跺脚,四万八都军尽胆寒般身子晃了晃。
小兵圣号称万人敌,当年北域赵国某个王爷奸杀了无当飞军中某个小卒的妻子。为给小卒报仇,小兵圣独自一人持着戟追杀一万里,并直入赵国边境,接连诛杀一万围攻的赵武卒后,一戟挑落那王爷的人头,最后脚踩枯叶,回了营中。
在将那人的头颅递到小卒手中后,小兵圣曾说了句让天下军士尽扬眉吐气的话,“马踏山河,日之所照,皆为义旗之所扬,明犯军威者,必诛!”
自此无当飞军皆服。
小兵圣一步步向前逼近,四万八都军开始躁动不安,动也不是,静也不是,只是一抬手,将曹可谓推了出去,胆战心惊道:“叶帅,都是这小子吩咐我们围攻皇宫的,您要杀,就杀他吧”。
叶一秋平淡地扫了一眼这四万兵马,虽然未开口,但一股无形的威严扑面传来,四万人吓得慌忙扔下了兵器,落荒而逃起来。
看着如野狗般逃离的八都军,曹可谓往天空看了看,无云,又往地上瞧了瞧,有影,黑的。
叶一秋没有为难曹可谓,相反,他问道:“你可愿来我无当飞军中,任军师之位?”
曹可谓笑了笑,突然眼神如炬,坚定道:“自古皆言武将忠肝胆,文臣烂风骨,可我曹可谓骨头硬,可堪武将!”
天空飘下一枚枯叶,地上掉下一个人头。
白裙少女突然挡在了岳子岩身前,紧咬着唇,狠狠瞪着眼前持旗的少年。
她恨,可恨着恨着,哭了。
“逸臣哥,你就放过我爹吧!”
古逸臣败了,他没能逃出那场雪。但他还是举起了剑,一步步朝着白裙少女走去。
远处某个观星台上,身穿七星褂袍的神秘人,静静俯视着底下人群的涌动。这时,他的耳旁吹过一阵凉风,回首处,两个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分别是凤鸣阁焚狐堂堂主烟玲,东域夜秦帝国小剑尊独孤不败。
三人相视一笑,继续看着殿前的动乱。
古逸臣抬起一剑,抵在了白裙少女胸前,低着头,道:“躲不躲开?”
“若你杀我,便不躲!”
周围,三千北凉老卒与满城百姓齐声大喊着杀,一旁张羽慢慢靠近,脸色阴沉到极点。
“露儿,你让开”,岳子岩脱下了头上的儒冠,仍在地上,推开岳晓露,走到了古逸臣面前,但没开口。
张羽怒气上头,一脚将岳子岩踢了下来,白发首辅像个圆球般,滚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台阶上,浑身是血。
当张羽慢慢逼近白裙少女时,古逸臣一把抓过少女的手,搂在了怀中,怒目迎着张羽那冰到极点的脸,撂下了一句狠话,“你若敢对她动手,我就当众把我跟她的关系说开,丢咱爹娘的脸,我这个混蛋不在乎,可你呢!”
张羽咬着牙,头上青筋凸起,骂道:“小畜生!”
观星台上的三人,此刻烟玲缓缓吐出了一口烟,狐媚道:“独孤不败,你不会是相中了那个少女了吧,怎么眼睛一直盯着人家一动不动。我想,那少年搂她的时候,你是不是嫉妒了,这股子杀气,可是会把我们的位置暴露的”。
一旁的小剑尊微微松开了手中紧握着的剑,顿时一阵清风吹过,云淡风轻。
“我修道之人,怎会有此红尘俗念,只不过是那少女有些古怪,在她身上似乎有蛟龙之气,如今世上的龙裔仅存不多,这少女到底什么来头”。
一旁一直未开口的七星褂袍中年人终于开了口,道:“贤侄不必多虑,那少女是我故人之女,并非什么蛟族后裔,我答应过故友要照顾好她,你最好不要有拿她作为炉鼎修炼的念头,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以大欺小!”
小剑尊不屑道:“房中术一门本就是我道宗早已废弃的邪术,我当然不会修炼,古师伯,您多心了”。
烟玲冷笑了声,缓缓把一口烟吹在了小剑尊脸上,晃着若有若无的胸前曲线,笑道:“是没这个心,还是没这个力呀?”
小剑尊闭上了眼,抬着头,淡淡道:“你可以试试,保证比你那个凤雏郎,强!”
像是被揭穿了软肋,烟玲脸上的笑容开始慢慢褪去,双方剑拔弩张。
七星褂袍人轻咳了一声,缓解了这场即将发生的争斗。
不过,随后七星褂袍人小声问道:“凤池,真不行?”
烟玲俏脸一红,含羞般低下头,娇怒道:“你个老不正经的,瞎打听什么,我要没跟你徒弟睡过,怎么知道他行不行!”
七星褂袍人又重重咳了几声,化解了这场尴尬。
太和殿下,岳子岩艰难地站起身,披头散发般狂笑,“李崇义是我冤杀的,梁王妃是我命人刨腹弃市的,你们还要听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这帮愚民,蠢蛋!”
无数的百姓疯狂般涌了过来,无数的锄头菜刀落下,殿上,古逸臣紧紧捂住了白裙少女的眼睛。
可声音他捂不掉,一阵阵怒骂声,挥砍声接连起伏,深深扎进了少女心里。
一旁的小韶皇早已被这幅惨像所吓呆,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民心。
白裙少女昏了过去,古逸臣抱住了她。
殿下,满目凶光的百姓们朝着殿上望去,小韶皇以为是瞪着自己,顿时吓得头昏脑涨,一口气没提上来,死了!
古逸臣咬着牙,迎着凶民的目光而去,道:“仇人之女,我当然要睡她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你们要拦着嘛!”
人群哗啦让开了一条路,古逸臣抱着白裙少女一步步走下。庙堂之争,人心之险,他领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