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云被我这番话感激得不知所言,站在原地震撼了好一会儿。我见她感动之情溢于言表,会心一笑,折身去了半年前我还在神女祠清修的时候住的地方。
我知道慧云她一心伺候神女,却也会在私底下埋怨神女祠不被九重天重视,我方才的那一番话自然让她感动也是正常的。既然都这般感动她了,不如顺便做个顺时人情留她一个人见我那番话好好消化一下,免得太过激动缓不过劲来。
我在神女祠住着的地方,就在后院西厢房里。那门前种了一棵合欢树,每每夏天,花叶影子绵绵酿成一副水墨画卷,馨香气韵能氤氲到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易北就在树下替我架了一只秋千。
诚然,清修的那一万年里,我住在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的神女祠堂,不许跑出去,又不许有人进来看我,日子无趣得紧。再诚然,易北为了让我这为期一万年的清修不这么难过,变着法子讨我开心。我记得每到夏天桌上总会多一碟子合欢酥,咬一口唇齿生香,好像把满树的合欢花捧到了我面前。
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胜春将临,夏日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恍恍惚惚到来,合欢花还会像以前一样开的明丽温柔,撒得满院子香气扑鼻,可是那个曾在合欢树下为我扯起秋千,为我采撷花朵的翩翩少年却不知所踪。
回忆旧事,正似西风凋碧树,疏雨谢海棠,看见自己满身伤痕累累,旧疤添新。
风月总是最磨人的东西,若非要道出有什么比它更使人煎熬,那大概是等这场风月谢幕过后再去回忆它吧。毕竟记忆里的风月是美好的,而且,只要我不死掉,它便永远鲜活。
眼下的时节虽不是合欢开花的时候,却是它的枝叶生长最最迅速的时候,阳光下,散碎的叶子闪着耀眼的光。我停在树下踩了踩透过树叶落在地上的婆娑阳光,不知不觉间脸颊上两行温热里透着冰凉的眼泪。
一万年前,我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上的人。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不是未央宫昭阳殿和锦绣殿之间那短短的半丈距离,而是王座与地面之间的累累白骨。
我是储君,父君怎可能将我许给一个小小的侍殿呢?
我原以为这段黯淡无光的风月会在我心里藏一辈子,最终我会像一个怀里藏着一颗偷来方糖的孩童一样揣着这段少年懵懂往事孤独老去。真真没想到,天雷动地火,宝塔镇河妖。就在我对自己心里萌生的情愫感到惴惴不安的时候,父君恰将我送到神女祠清修来了,这不是给我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让我将和他来一场不计前生忘却来世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风月吗?
诚然,我与他的风月的确是一场不计前生忘却来世的风月,却没有惊天动地轰轰烈烈。再诚然,这风月在父君的眼皮子底下确实惊动不起天地来。
我不须什惊天动地,我只要和我的易北默默相守在昭阳殿书房里的那一方桌案上,或是神女山上的那一处清素寡淡的祠堂里。可是,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实现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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