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郭圣通在真定王宫门下车时,雪仍在下着。
柳絮般的雪花,轻扬在天地间。
空气格外清新冷冽,吸一口气觉得心扉都随之一震。
常夏和羽年从后面的马车跑来搀扶着她下了车,主仆三人打着伞往里走。
走到春影堂时,雪停了,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脸来。
金灿灿的阳光在树梢间跳跃着,晃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时有风来,穿廊而过,凛冽逼人。
郭圣通披着厚实暖和的鹤氅,手中又捧着鎏金青鸟手炉,倒真没觉得冷,反倒还有闲心边走便赏雪景。
只是快到大舅寝宫时,越往里走越安静,郭圣通的心反倒没法平静下来了。
她今天能说服大舅不和刘秀结盟吗?
她对此并没有太大把握。
刘秀昆阳一战中以两万胜百万,几乎是神话一般叫人不敢置信的战果。
如此威名之下,谁与之对阵不先从心底就冒出一股寒气来?
两军对阵,士气最重。
若泄士气,这仗便输了一半。
更别说刘秀麾下如今人马虽只过万,却是可以一挡十的一万精兵。
这一万精兵里将近一半还是骑兵。
自赵武灵王建骑兵后,骑兵便以其极强的机动性和单兵卓越的军事素质闪耀至今。
赵国骑兵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又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
其后,各国争相建骑兵。
骑兵作为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军种,选拔标准极其严格。
须得是十六以上四十以下正值壮年的男子,其后才在其中遴选体魄强壮,勇气过人,善于骑射的精英为骑兵。
骑兵发展到现在,又有了轻骑兵和重骑兵之分。
轻骑兵追求高机动性,轻装上阵。
重骑兵着甲,配戟,矛,环首刀来冲锋陷阵。
刘秀的这五千骑兵里只怕轻重骑兵都有,又经了这几月战争洗礼,想必是剽悍勇猛之极,绝非真定国这过惯了太平安逸日子血性渐失的军队可以抵抗的。
是,刘秀的军队攻城的能力很差,若攻真定王城必然也是月余难以克之。
可那些没有坚固城池的郡县山村呢?
五千骑兵摆开阵仗一冲即溃。
大舅之所以投靠王昌,便是希望以他来抵抗可能进犯河北的赤眉军,绝没有为了王昌而要和刘秀死战到底的忠心,他想保全的自始至终都只是真定国的百姓。
一旦和刘秀开战,胜负暂且不说,真定国必然死伤无数。
而王昌必然不会派援军来,他只怕正巴望着用真定国来消耗刘秀的元气,好让他来个黄雀捕蝉螳螂在后。
到那时,不管是刘秀还是大舅,都对王昌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宰割。
谁都不是傻子,大舅不会让王昌如愿以偿地坐享这渔人之利。
那怎么办?
就在大舅左右为难之际,刘植来了。
他能来干什么?
自然是刘秀也不希望削弱自身实力,最好能兵不血刃地得真定国而破邯郸。
想必前世时,她便是这个时候嫁给刘秀的。
刘秀和大舅结盟是必然的结果,她嫁给刘秀也是必然的结果。
大舅之前归附于王昌,今又要投王昌,如此反复刘秀必然不放心,联姻是保障也是枷锁。
如若刘秀不敌王昌,大舅作为刘秀的姻亲决无再反复的机会,只能全力支持刘秀。
而刘秀为了说服大舅,必然许给了大舅许多好处。
那用什么来保障承诺?
就靠一张嘴吗?
大舅自然也希望用联姻来作为对刘秀的束缚。
这场政治婚姻实在是避无可避的,而郭圣通甚至没有说不的理由。
前世时,她没有看透这时局,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刘秀。
她也不关心这些,她只听到刘秀大她许多,便百般不愿。
而后见了刘秀一面,立时便被他的绝代风华折服,欣然许嫁。
今生,她虽然得窥未来一角,临此危局之前,也只比旁人多了些许先机,并不能及时早做打算。
到如今,她已经说不出不了。
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她就及笄了,真正长成为人了,再不是可以骄纵任性的孩子了。
她也有她需要担负的责任。
这十五年来,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锦衣玉食,驷马高车。
天下情势再不好,她又何曾吃过半点苦?受过半点罪?
而她为什么能享受这些?
还不是因为她母亲是真定翁主,她大舅是拥兵十万的真定王。
若是易地而处,幸运些她可能能被卖作侍女,终日做活,看主人的脸色,但总算也是活下来了。
若是不幸生在关东地区,只怕早被易子而食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人在都快活下不去的境地中,不要说自由和幸福了,人性又算得了什么?
能吃吗?
郭圣通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悟出这样深刻现实的道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真定国的确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她享受了真定翁主之女带来的好处,就该为担负应有的责任。
只是,她究竟有些不甘心,她究竟还想试一试。
人性中都存在着自私利己的一面。
她无法回避,她只是个凡人。
一路沉思间,终于到了大舅寝宫前。
两棵经逾百年的柏树安静地伫立在宫殿前,周身落满了雪。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往里走。
大舅和往常一样在寝殿内见的她。
她开门见山地问大舅道:“大舅,您要和刘秀结盟是吗?”
大舅有些意外,刘植来意的确是昭然若揭,可他同意与否便是李昭宁跟前也还没漏口风,郭圣通怎么会知道?
准确的是,他也是方才才下定了决心的。
他望着她清澈见底的双眸,点了点头。
郭圣通又问:“那您能告诉桐儿,他许给了您什么好处让您答应结盟吗?”
清丽的少女跪坐在阳光中,声音清脆,语气坚持平和。
若是刘得来问,刘扬只怕都会说句“这是你该过问的事吗”。
可这个外甥女自小就聪慧非常,刘扬常与她说起天下大事,时不时还能从她嘴里听到几句眼光毒辣的见解,久而久之早已没把她当孩子看了。
因此刘扬闻言不过一愣,便道:“黄河以北,便是寡人助他的代价。”
整个河北之地吗?
郭圣通不禁莞尔,大舅当真打的是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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