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保证,百里无忧这一辈子做过的最执着的事,便是爱寿眉。
只要是为了寿眉,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他也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纵身而跃。
他使劲了所有法子逼我就范,甚至不惜发动民众博取同情。
可我东方琉璃不是个软柿子,我在人间数百年,若能轻易为时势所逼,怕也是活不到今日。
我没有理会他,当着杭州百姓的面拒绝了他。
合上门,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寿眉说,人各有命。
我知道,这事里少不了她的一份功劳。可又如何呢?说到底还是百里无忧不惜得我的命。他要是但凡心中有一分一毫对我的不忍怜惜,任她寿眉再诡计无边,也绝对不会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我没有选择离开,我本能离开的。
就此离去,杭州城淡忘,百里无忧淡忘,此生只有昆山和修行。
我选择了留下,我选择了放弃自己,成全他。
成全他的爱情。
百里无忧,我爱了你一生,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我修书给了骊山老母,她虽然心有不忍,却也未多加劝阻,只是说血脉一事,不必我多担心。
我托人自天池取了新鲜的藕节,又借了魂灯,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成全他。
最后一日,朝阳升起,这是我生命中最后的朝阳。
我带上所有的东西,去了绿袖坊。
百里无忧看向我的目光颇为恶毒,言语不善的问我来做什么。
我的心头一冷,同样以不善的语气回他,不想你心爱的人死就出去。
两方权衡之下,他选择了暂时避其锋芒。
他自房内退出去,我看着他雪白的背影,直到门扇合住。
这个我爱了一生的男人,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看他的背影了。
今日一过,世间再无东方琉璃。
为寿眉进行的一切事务都很顺利,她的新身体没有出现任何排异的现象,我本可以不用跳进魂灯点燃自己,可一来总得有人护法,二来——
我对这个世间,再无什么依恋了。
我从来不知道,魂魄被点燃的时候,是这样的痛。
那种火舌舔到你魂魄上,没有任何骨肉阻挡,直接燃在最纯粹、最娇弱的灵魂上的痛。
偏偏火还不那么大,不能将痛苦一次性解决,一点一点,慢慢将你吞噬。
我疼的近乎晕厥,却因为这变态的法器而存有理智,因为它要保证我能在有人袭击之时第一时间内做出反应。
好痛,好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磨人的痛楚终于落去,我处于一片旷野之中。
好黑。
“东方琉璃——”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你已飞升上神,可还有什么牵挂之事未了,速去解决。一炷香之后,元神归位,就算你心有再大的牵挂,也得尽数放下了。”
飞升上神?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怎么就飞升上神了呢?我不是已经拿自己的修为内丹换了寿眉的命,还点了自己的魂魄吗?怎么会……
“你本就是这命数,先前遭遇不过是历劫好让你摒弃杂念,一心修仙。心中没了杂念,自然是该回到天宫了。”
历劫?
一刹那,过往之事悉数涌上心头,原来我所遭受一切苦楚,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那百里无忧,也就不重要了。
他是我情劫,该我不受所爱。
我去了忘川。
真是个清冷的地方,无数孤魂野鬼排着队,等待领那一碗孟婆汤,好将前尘过往忘却,跳入轮回道,重新开始。
我看到了姬宫涅,他处于地狱深渊,身受酷刑,却一声不吭。
旁边的鬼差与我解释道,“上神是在看那位吗?那是个凡夫俗子,生前杀戮太重,没法投胎转世,只能在这呆着了。”
“那他,要在这待多久?”
“谁知道呢,或许几百年,或许上千年,没人来捞,恐怕几万年也有可能。”
几万年?我心头一动,终是不忍。
“若是我想捞他呢?”
“这个……小的可做不了主,您得去问问阎君。”那鬼差赔着笑,满脸奸诈。
“带路吧。”
绕过一弯弯路,阎君办案的殿便现于眼前。
那是一个老滑头,见我来了,连忙起身恭迎,姿态是做足了,可这里面有几分真情实意,就有待琢磨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我这个“上神”的位置还能压的住他一头,方便行事便足矣。
开门见山,我直接开口,“我要捞一个人。”
或许是没有见过我这般直白的人,阎君愣了愣,自脸上露出个滑头的笑容来,遮掩着道,“上神这说的哪里话?小仙怎么有些听不懂呢?这天命有常……”
“开个价吧。”我打断他的话,不过是想多要些筹码而已,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这——”阎君显得有些尴尬。
我也不再搭腔,而是在原地站着,看他的反应。
纠结些许,那阎君似是终于下好决定,对着跟在我后面的鬼差道,“你先出去吧。”
“是。”
这下,诺大的殿堂,就只剩下我与阎君。
“如果小仙没有记错的话,上神该是刚飞升吧。”
“是。”看着他试探的模样,我并不了解他想要说些什么。
“这刚飞升的上神身上,估计也没什么值钱的法器,您若是捞人,恐怕……”阎君说着,一边拿眼角偷偷瞄着我,观察着我的神色变化。
“阎君是怕我拿不出相应的筹码?”他都这般说了,我要是还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
一句话,问的他脸色涨红,颇为扭捏起来。
“这样吧。”毕竟是我我有求于人,态度低点也是自然的,我将衣袖抬起,再放下时,双眼间已是一片血痕。
“我确实没什么像样的法器,唯有这一具肉身颇得福泽,还能勉强算作有用的筹码。这一对双眼,我换姬宫涅脱离苦海,下辈子投胎转世到寻常人家,平安喜乐,家庭……家庭美满。”
“好好好,如此筹码,保他十世都够。”阎君虽被我的所做所为吓到,手底下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含糊,连忙收下。
“如此般,便多谢阎君了。”我自袖中掏出一片白绫敷在眼上,很快,素白的凌缎上就鲜红一片,与我一身红袍融为一体。
“上神,要不要小仙派人送您出去?”
“不必了。”我虽失去双眼,可神识还在,只不过看事物不太清晰,还不至于需要人引路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