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领着姚先生急急往回赶时,天已暗下来,冬天本就黑得早,加上下雪,那天空里就象遮了块黑灰色的布一样灰塌塌雾腾腾的,让人分辩不清东南西北。//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
雪下得渐渐大了,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来,将田地房屋包括道路都被雪包裹起来,增加了行走的不便,加上姚先生又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视力不好,手里还撑了把伞,就没有穿着蓑衣的阿根走得利落,把个张阿根急得心急火燎似的,几次蹲下身想背姚先生,但姚先生不肯。
不是姚先生不好意思,而是他考虑到病人情况不明,万一抢救不回来再搭上一个劳累过度而猝死,而且是因为背他引起的,那他这下半生就不会安生了。所以他坚决不肯。
这也是姚先生多年行医给自个定下的规矩。
其实姚先生家是有车的,就是用人拉的那种,平时在斜桥镇上,有人一来请他,车夫就会拉着他急急前去,很是快捷。但今晚是在杨柳村,通往那里的路不能走车,而且杨柳村只有湖没有河,也不能摇船进去,和外界相通的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泥路。除了用两只脚走路过去没有他法。
救人如救火,情急之下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所以,姚先生将长衫往腰里一塞,一手抓起药箱一手撑开伞跟着阿根就走。至于能不能及时赶到,那就全看杨柳村里那个女人的命运如何了。
好在因为雪的反射,四下里并不怎么黑,所以没有迷路,当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赶到阿根家里时已过酉时,许多人家的家里已漏出了点点灯火,正一家子围在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阿根家的堂屋里漆黑一片,只有东屋点了一盏油灯,菊花婶边给饿极了的青柳喂着糖水边焦急地等待着阿根和姚先生的到来。
阿大娘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她一直昏睡着,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酡红,不时地还烦躁地乱动,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胸前濡湿了两大块,菊花婶知道这是溢出来的乳汁,但她不敢给青柳喝,怕正在发烧的乳汁会吃坏婴儿的肚子。
阿根走了没一会儿,阿根的小阿叔就发现灵堂的孝子队伍里不见了长子阿根,追问之后知道是回了家,不由大怒,气热汹汹地找到阿根家里来寻师问罪,但当他听了菊花婶娘的解释又看到床上烧得昏迷不醒的阿根女人和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时顿时哑口无语,最后悻悻地走了。
傍晚时菊花的男人来找她,看她脱不了身,就给她端了碗番薯饭来。一旁的阿五正饿得发慌,看到这饭就巴巴地望着婆婆不住地咽着口水,那副样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菊花婶看见,笑着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骂了句:“真是个饿死鬼投胎的小馋鬼!”说完去灶间找了个碗出来,拨了半碗番薯饭给他,阿五立刻喜笑颜开地端起碗来一通狼吞虎咽,不一会儿那半碗番薯饭就下了肚,几乎连嚼都没有嚼,让还只吃了一半的菊花婶娘惊得目瞪口呆。//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
杨柳村虽处于长江三角洲中心,历朝历代都是数得上的鱼米之乡,但在那个年代,除非是有田有地的人家尚能自给自足,那些靠租种财主家田地的农家,遇上年成好的,辛苦一年,刨去租子外剩下的稻米还够一家子一年的饭食,如果年成不好,到了春黄不接的初春时节一家子挨饿是常有的事。
因此,一到冬天,乡下大多数人家一日三餐都是稀的,好一点的就掺点番薯进去,就象菊花婶娘家这样的,这样尽量省着吃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开春后不至于接不上顿使一家子挨饿。
阿根家吃口重,又要省下些粮食给将要生养的女人调养,所以一入冬就几乎天天喝粥,这阿五哪里吃过一餐干饭?因此看到这番薯饭才会象饿狼一样。
阿大和阿三在二阿叔家里吃过晚饭后都溜了过来,看到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姆妈,两人都有些害怕,怕姆妈从此就这样睡过去不再醒来了,就在一边不停地呼哧呼哧抹眼泪,这让菊花婶心里无比烦闷,就把他们两个赶到西屋去了。
正在这时,阿根和姚先生赶到了。
姚先生一到,收起伞顾不得拍去落在身上的雪,立刻就进房给阿大娘把脉,阿根和菊花婶眼巴巴地盯着他的神色,等他终于把完脉菊花婶娘赶紧问道:“姚先生,阿根女人怎么样?是不是得了产后风?”
姚先生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说:“这位娘子产后本来体虚,又因天冷受凉,加上受了惊吓刺激,以致阳气浮散,外邪乘虚而入深达肺腑,产后风倒不是,但能不能救得过来还很难说。现在,我们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阿根一听,眼圈就红了,但是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悲伤哭泣的时候,就强忍着泪水听姚先生按排。
“这位老姐姐,能不能帮着去烧点热水?”姚先生看到菊花婶点头,又转身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几味草药交给她说:“另取一锅,把水烧开后放入草药,煎半柱香功夫倒水去渣拿来。”
菊花婶答应着急忙去了,临走还不忘了把西屋的阿大阿三两个叫了去做帮手跑腿。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全都忙碌着,只有难得吃了一顿饱饭的阿五心满意足地沉入了梦乡。
“阿根兄弟,接下去我先用银针刺激一下,看能不能让她醒来,如果能醒,那就有一半希望,如醒不了……”房间里,姚先生表情凝重地对阿根说道,也许是觉得太过残忍,因此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阿根刚刚来回跑了十四里路,到家后身上都湿透了,现在静下来湿衣服粘在**上非常不舒服,这时听姚先生一说,全身不由一下子冷到骨髓,心,也抽搐着痛起来,他的脸顿时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忍不住哽咽道:“姚先生,求求你尽量救救她!我们……我们还有四个小孩子,最小的那个……生下来还不到一天啊!”
姚先生又轻叹了一声。
他刚进屋就看到躺在女人身边包在一堆破布里的小婴儿,因此,他怎么能不知道眼前这昏迷的女人对这个家庭的重要性?可是,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和命运争,命中注定了有的,那就肯定会有;命中注定没有的,争也争不来的。
作为一名医生,他只是尽到自己的本份而已,人能不能抢救得过来,那就只能看她自己的命了。
姚先生从箱子里取出一支白蜡烛,借用阿根家的油灯火点燃,然后又取出一个卷着的紫色布包,打开,是三排长长短短的银针。他取银针在手,在蜡烛的火焰上将银针身和针尖燃红后快速在女人的人中、百会穴上各扎了一根,然后分别在两根针上捻转、提插和震颤强刺激后又迅速拔除。只见女人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感到了疼痛,转动了一下头,手抬了抬,却又无力地垂下了。
阿根看到女人有了反应,心里一喜,急忙推了推女人的身子,大声叫道:“阿大娘,阿大娘,你怎么样了?你哪里不舒服?啊?快说啊!”但是,女人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随后又沉入了昏睡中。
一边的姚先生并没有理会女人的反应和先是激动接着又沮丧的阿根,只是让他帮着将女人翻过身来,掀起她的衣服,在她背部的大椎穴上长针刺入,同样也作了强刺激后拔除,紧接着在她的关元和脐中各刺一针,然后在这两支针上裹了艾绒,将蜡烛凑近了点燃,立刻,一股浓烈的艾炙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这时,只见女人又轻轻哼了一声,头微微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两眼似乎没有焦距地向空中望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头望向旁边正紧张地盯着她的阿根,虚弱地问:“阿根,你怎么在这里?阿爸他……”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却非常清晰。
“阿大娘,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姚先生,阿大娘她醒了!”阿根狂喜地大叫。姚先生淡淡地笑了笑,正想说什么,菊花婶娘派阿大把已煎好的药端了进来,并说热水也烧好了。
姚先生让阿根把药汁给女人喂下去,然后让阿大和菊花婶娘一起把热水拿进房来,试了试水温,觉得烫了点,就又加一些冷水,让阿根和菊花婶两个一起把女人的衣服脱了,用沾了温水的布给女人全身擦浴退烧。而他自己则退了出来。
这也是那时郎中先生不成文的规矩,虽然在医者眼里没有性别,但中国古训“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却是不能忘的,姚先生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该避讳的地方自然要避讳。
他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菊花婶娘泡的大碗茶。直到此时,才发现路上飘在身上的雪全都变成雪水渗到衣服里去了。身上出过汗,加上雪水渗进去,又冷又湿很是难受。但在这四面通风的屋里又不敢脱,只好坐到灶口,就着那一点点剩余的火星烘火。
一会儿,阿三出来汇报说姆妈的热度退了好多,虽然还有些头痛。
姚先生终于松了口气,回到堂屋大声对房里的阿根说:“阿根兄弟,你娘子已经没事了,我这里有两包药放在桌上,明天后天各煎一包,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天喝两次就行了……”
阿根听见忙出来,对着姚先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慌得姚先生赶忙过去扶起来,但阿根不肯,仍坚持给姚先生叩了三个响头这才作罢。姚先生只得侧身受了。
姚先生收拾了一下药箱,取了雨伞要走,但阿根死活不放,一定要让姚先生吃了红糖煮鸡蛋才放他回去。
两个人在堂屋里拉扯了半天相持不下,最后姚先生正色说:“阿根兄弟,你不用和我客气了,你阿爸刚去世,女人又病了,几个小孩又这么小,所以你的事情多得很,不用再和我浪费时间了,你听,小毛头又在哭了……”果然,从房里又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婴儿啼笑。
阿根难过地说:“大雪天的把先生请来,让你忙了半天救了我女人的命却没让你吃上一口热饭菜,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姚先生温和地笑了笑,说:“治好你女人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她的命好,我只不过是正好搭了一把手而己,所以千万不要记在心上。我去了,你还是去照看你女人吧,她还很虚的,需要调理好几天才能完全恢复的。”
“等等!”阿根想到了什么,让姚先生等一下,急忙回屋去了。
姚先生莫名其妙,只好等在那里,可他的心,却早飞到了家里:回春堂里,是不是又有病人在等着?
阿根在房里翻了半天,从箱底下找出一只银镯子,这是他们结婚那年他姆妈送给媳妇的礼物,但她从来没有戴过。
这只银镯子虽然做工粗糙,但却是他家最值钱的东西。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姚先生看到阿根递过去的银镯子却非常生气,接过银镯子就一把扔到了地上,怒道:“阿根兄弟,你把我姚暮初看成什么人了?”说完拂袖而去,把个张阿根楞在了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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