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黑漆大门里出来的这人四十岁出头,和阿根差不多年纪,身材中等,白净的团脸,无须,浓眉小眼,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已经明显发福,肚腩也突了出来,和精瘦黝黑的阿根相比,直是天壤之别。Www..Com他着一件酱色缎子夹长袍,头上顶着一顶酱色瓜皮帽,前面缀一颗拇指大的翠玉帽正,脑后拖着一根油光发亮的大辫子。这样的穿着打扮在民国六年的城市里已是很少见了,但在乡下,地主富绅们则依然保持着前清的衣着装扮,这倒并不是说明他们有多么眷恋清庭皇朝,而只是一种顽固的生活习惯使然。
张财主的全名叫张文彬,是其祖父为他起的,取自《论语》上那句“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孔老夫子这话的意思是:质地胜过文彩,就会显得粗俗野蛮;文彩胜过质地,就会显得浮华虚垮。质地和文彩配合适当,这才是一个君子。祖父为他取这名的意思当然是希望这个长子长孙能如他一样中举当官,以便再次光庭耀祖福荫三世,但这张文彬显然没有乃祖的才气和运气,接连考了三次都名落孙山,连个秀才都没捞到。他祖父死后,他就此打消了走仕途发达的念头,一门心思经营起祖上留下来的田产来。
张文彬念书不行,但却长于计算,渐渐地,他就将祖父留下的田产增长了一倍,就连县城和上海都开有张家的店铺和商号,慢慢地,张财主的名号也就传开了,本名反而不大有人知道了。
“他……”张百生指着阿根说,又指着阿根身子底下的阿大,“还有他……就是他们父子两个惹出来的事。诺,阿叔,这张阿根把我的衣服也撕破了呢。//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我要他们赔!……”
“张阿根,你父子两个好好的稻租不交,打架干什么,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了?”张财主皱着眉头,低头对慢慢爬起来的阿根沉声说道,声音冷得就象结了冰。
阿根的牙齿被打得出了血,眼角边也被打伤了。他身子底下的阿大,更是被打得满身是伤爬不起来。
“不是的,东家,我们本来是好好的交租的,但张先生说我们的稻谷晒得不干,
要我们回去晒干了再来……”
“张阿根,你不要胡说!……”张百生一听,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妙,忙插嘴岔开。
“你让张阿根说下去!”张财主瞪了张百生一眼,小眼睛里的秣芒在张百生脸上刺了一下,张百生觉得心里别一跳,赶紧低下头不吭声了。
“……我和张先生说我们的稻谷晒了十几个日头,已经很干了,但是张先生不听,硬要让我们挑回家……后来,张先生动手打了我一个巴掌,是我儿子气不过,才动起手来的……阿大,阿大,你怎么样?哪里痛?……”
“张阿根的稻是哪个箩筐?”张财主直起身来问道,立刻就有交租的农民指点给他,张财主过去抓了几颗扔进嘴里,只瞌了一下,那一双小眼睛就竖成了三角眼,冲着张百生狠狠地“嗯?”了一声。
张百生一听,似乎遭到重压般把头又沉了沉,腰都弯下来了,吓得连鼻涕水也不敢抽一下。
这张百生并不是张财主的亲侄子,只是远房的,论辈排出来比他小一辈,才叫他一声叔叔的,所以他可以在外人面前装大爷,但在这张财主面前却只是个孙子,他在张家的地位,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打工的,张财主想用他就用,不想用就会让他立刻滚蛋,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向对这位远房叔叔非常惧怕。
“嗯,这件事……呃……何三官,你这是干什么?”张财主刚想说话,忽然看到一旁的何三官抱着挡部呲牙咧嘴一副痛苦样,不由诧异地问道。
“是……都是……这小赤佬……唉哟,痛死我了!……要是断了我的子孙根,我一定活劈了你个小赤佬……”听到东家问他,何三官也顾不上面子了,用手指点着仍坐在地上的阿大恨恨地说。
“……”张财主一时无语,朝何三官直翻白眼,一个会武功的护院,竟然被一个从没练过的乡下小子踢中要害,真是好说不好听啊。怎么着?如果今天一对一,你还打不过这小子了?
“好了,全都退下!张百生,你继续秤稻谷,先把张阿根家的秤了。”张财主说完,对已爬起身来的阿根说:“秤好稻谷后,你到里面来一下。”说完不等阿根回答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漆门里。
秤完稻谷,阿根将两只箩筐和一根扁担交给坐在旁边石头上的阿大:“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进里面去,唉,还不知张财主叫我有啥事哩?”
阿大**的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还是能走道。阿根查看过他的伤势,除了胸口那一处不知伤到了骨头没有外,其余的都是皮肉伤,将养几天应该没事,心里就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张财主说让他进里面去,估计是有话要和他说,心里又不觉忐忑起来。
“嗯,阿爸你去吧,我等你。”阿大一动手,嘴里就发出咝咝的声音,显见得这皮肉伤也并不轻。
那个何三官早被其它的护院扶到里面去了,临走还向他射来一束怨毒的目光,对此,阿大毫不惧怕地狠狠回瞪了过去。
阿根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进大门就是一面照壁,照壁上绘着青松白鹤,右上方是一轮红红的太阳。转过照壁,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大庭院,一条青砖大道穿过花荫,直达前方一幢大房子。
阿根曾进过这大房子一次,就是三年前签租田契约时,以后续签时都是由这张百生在年底上门让他按手印的。
阿根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进大房子,这房子是张家的堂屋,朝南墙上挂着两幅画像,男的穿着清时官员的补服,女的着清时贵夫人服饰,显然,这就是张富贵在朝庭里当过官的祖父和浩命夫人祖母了。
南方的堂屋一般都是迎客议事祭祠的所在,张家也不例外。两幅画像下摆着一张长长的祭桌,桌上供有香火和果蔬供品。离祭桌不远放着一张八仙桌,桌边端坐着面沉似水的张财主,对面坐着一个哈着腰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的瘦老头,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就停止说话扭过头看他。阿根认得那瘦老头是张家的账房先生,只知道姓涂,但不知道叫什么名。
“……东……东家……”阿根向上作了个揖,呐呐地说,不敢抬头直视张财主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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