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天,柳衣衣起得很早,她换了一件紫红棉袍,一头乌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凤髻,二侧鬓旁各插了一支缀有流苏的金簪子,靠近右侧耳朵上方,还缀了一朵紫红色的小绢花,然后往脸上抹了粉,打上腮红,印上口红,一切装扮完后,她左右顾盼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高挺的鼻梁,白里透红的粉腮,一双丹凤眼含笑妩媚,樱桃小嘴稍稍翘起,红唇微微开启,似乎在邀人品尝;肥肥的棉袍掩不住她袅娜细软的身段,皓腕上戴了一只绿色的玉镯,一串绯红的珊瑚项链戴在细长雪白的蝤蛴颈项上,显得更加光艳逼人。镜子里完全是一只从骨子里往外散发着盈盈媚意的狐妖,哦不,是狐仙。
柳衣衣满意地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惊艳的浅笑,心说,这副打扮,肯定能让那个冤家一整天都会为她神魂颠倒迷恋不舍的。
王木头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女人在自己房里的梳妆台前一次次地换着簪子和绢花以及涂脂抹粉,几乎整个上午她都在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时而后时而前地看着自己的身姿,就象着了魔一样。
他自然知道她这是在为谁打扮,这样的打扮她已经持续了三年,以前他一直生活在惴测和幻想中,但这种幻想被那天草棚里的所见已彻底打破。所以今天,他将终止这一切,不是他消失,就是那人消失。
又或者,三人一起消失……
吃过午饭后,肩上背着一截粗毛竹筒和一只招文袋的王木头先柳衣衣一步出了门,他说要去沈家木桥取一笔帐,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柳衣衣一眼,女人低着头露出一截粉颈,正在沉思,对他的离开丝毫不在意,他的眸中不由射出一束阴鸷的光来,如果柳衣衣抬头看到的话,肯定会发现这束光里隐藏着浓浓的杀气,可惜的是柳衣衣心里全装满了和何三官即将会面的厮磨,哪里注意到王木头此刻的异常神情?
王木头走后没多久,柳衣衣进房用一块包头巾将脑袋包着严严实实的,出来对黄嫂说要出去透透气,不等黄嫂回应她就出了门,迳奔西边而去。
老黄嫂对柳衣衣在年初五就出门虽然不太满意,而且看那样子应该是去见什么人,但她终究是个下人,主人的行为再是不规,也轮不到她说话。好在,现在来了个童养媳青柳,她就象一棵稚嫩而又笨拙的树苗苗,太需要她来调教修剪了,所以,她要把这小丫头精心调教成一个合乎王家规矩的小媳妇,这样她才对得起地下的老爷和太太,所以,她只顾着指挥青柳收拾桌子和洗碗,并把王宝宝安置在一只围椅上不让他下地捣蛋,对柳衣衣的离去并太在意。
年后的街头,行人不多,大都数人家买足了年货后就蜗在家里不出来了,大都店铺也已关门歇业,因此,街上冷冷清清的。
天气阴沉沉的,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尖利地刮着,这么阴冷的天气从年初一就开始了,有经验的老人知道,这是下雪前的征兆。
这种天气出门的人更少,所以柳衣衣一路行来,只遇到几个零星行人,而且也是如她一般行色匆匆,不同的是人家是急着回家,而她却急着出镇。
柳衣衣出镇前绕到了一个小巷里,进了一家门前挂着一个大大的“酒“字布幡的院子,稍倾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食盒。
“咦,王家娘子,你去走亲戚啊?”一个和柳衣衣一样也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以抵御严寒的妇人和匆匆而行的柳衣衣交身过了以后,才发现是她,因此回身打了声招呼,声音透过包头布发出来显得含糊而沉闷。
“嗯,是啊,毛家嫂嫂,你吃过饭了?”柳衣衣不得已,只好也回身应答。
“哇,王家娘子今天真漂亮啊,你这是去哪里做客?”那个毛家嫂嫂似乎对柳衣衣的打扮和去哪里做客非常感兴趣,干脆就回过身来走近几步,一双眼睛还不住地瞄着柳衣衣手里的食盒上,让急着去会情郎的柳衣衣心急如焚,但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陪着笑脸:“毛家嫂嫂笑话了,衣衣都老得不象样子了,哪里还漂亮得了?”
“王家娘子也这样说,岂不是折杀我们这些庸脂俗粉?呃,王家娘子去的方向是杨柳村还是高桥镇?……”这妇人似乎有刨根问底的毛病,颇有不得到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架势。这让柳衣衣大为头痛。
“……嗯,这个……我是去杨柳村走亲戚……他们正在等我呢,毛家嫂嫂,对不起,我先走了啊!”柳衣衣说完也不等妇人回答,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远远地,她听到那个妇人正在嘀咕:“打扮得这么漂亮去乡下做客?骗谁呢?还拎了只食盒。我呸!……”
柳衣衣咬紧了银牙,这个臭女人,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她好看!
冬日阴沉的天气里,那所草棚被掩在一片灌木丛和枯枝虬杆之中,并不显眼。草棚门前的小道因为少有人行走,早已湮没在枯草丛里,如果不是曾经来过这里,知道这个方向有条路径,估计到了近前柳衣衣也不知往哪里下脚。
草棚离东面大路很远,中间是一大片残败的枯草,西面是张财主家的西瓜地,现在也都荒着,北面和南面全是荒草滩,隐约可见的小径都是放牛郎和割草妹踏出来的,到了冬天,这一片地域几乎没人进出,那小径自然也失去了踪迹,不熟悉这里的人还真的没法走。
柳衣衣一手撩着棉袍下摆,一手提着食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草棚,她希望今天会比何三官先到,这样,在何三官进来时,她便会给他一个惊喜。
草棚仍然静静地耸立在那里,走到近前却没看到门鼻子里插的树枝,记得上次离开时看到何三官亲自插进去的,柳衣衣心里一凉,难道那厮早到了?
她急忙推开门,旧木门发出一声低低的“吱呀”声缓缓敞开,里面并没有人的影子,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还好,何三官还没到。至于门鼻里的树技,也许是好奇的路人或是小孩子拔掉的。
她回身掩上门,移步走到稻草堆旁,跪了下来,打开食盒,将放在上面的一块布取出,铺在稻草上,然后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布上:一壶烫热了的米酒,两只小酒盅,四碟冷菜:酱牛肉、油氽花生米、白切鸡和爆鱼,四碗热菜:红烧肉、油爆虾、香肚和一只香酥鸭。草棚里立刻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这是柳衣衣年前就去那家酒家花了一两银子好说歹说才预订下的。过年时,饭庄酒家都要关门直到过了正月半才会开门迎客,所以,柳衣衣的订菜算是给他们增添了不少麻烦,由此才收了她双倍的价钱。
柳衣衣知道何三官喜欢吃肉,是个标准的肉食动物,所以,她今天拿来的全是荤的,没有一只素的。
放好菜后,她又在酒盅里筛上酒,然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何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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