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本来就十分清净的静心庵变得愈发幽寂。
归禅小院里的竿竿翠竹在夜风的轻拂下“沙沙”作响,沐浴在如水般的月光里,投下斑驳陆离的碎影。
主屋的烛火摇曳,室内仍然一片通明。
庄凝打发了春夏秋冬四婢,自己动手卸了头上的钗环,而后披散着头发,着一袭素白寝衣独自一人坐到了书案前,一手捧卷,一手微握成虚拳,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桌面。
宋承琨派人送来的案卷并不多,但是每一卷都令庄凝蹙眉不已。
那一桩江南的公案看来并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或许还有些棘手也不一定。
案头的烛火明灭闪烁,庄凝挑了挑眉,淡淡地开了口,道:“出来吧。”
话音才落,便传来两声清脆的铃铛声,紧接着就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姿纤纤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二人眉目相似,只身量较高的那一个神色冷凝,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而另一个则更机灵活泼些。
“奴婢闻莺(闻蝉)见过公子。”
二人正是庄凝旧日的两个大丫鬟,同时也是庄凝的心腹之二,闻莺和闻蝉。
放下手里的卷宗,庄凝微微后仰,神色惫懒地倚在椅子上,淡淡地问道:“当初吩咐你们去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宜春等人只当闻莺姐妹是怕了主子的脾气才不愿意陪嫁到洪家,哪里知道她二人是得了庄凝的授意才脱籍离开了侯府。
闻莺神色不动,依旧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见问只道:“奴婢二人依着公子的意思去江城寻了山老,虽然没见到人,但是山老似乎料到了奴婢会去,留了一样东西在草庐。”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蓝布包裹的物什,摊开了呈到庄凝案前。
是一本蓝底的古籍。
庄凝随手翻了几页,微微蹙眉,道:“倒也没什么区别,你可曾看过?”
闻莺颔首,还未及开口,一旁的闻蝉早已耐不住,抢先回道:“姐姐猜着主子定是用得上这里面的东西,怕误了主子的大事,我们俩就自己做主翻阅了。”说着又挠了挠头,大着胆子继续道,“主子不会责怪我们吧?”
闻莺噏了噏唇,面上也划过一抹豫色。
庄凝合上古籍,随手扔至一边,眯了眯眼,轻笑一声,道:“我在你们看来就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呵,只是不知道你二人看了这书以后可有所得?”
闻蝉见他不似生气,顿时松了一口气,嘻嘻笑道:“我比较愚钝主子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姐姐她很厉害的!”
闻蝉性子本来就活脱,当着庄凝的面也很少有所收敛,只要庄凝心情好些,她连上房揭瓦的胆子都有。
庄凝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了闻莺的脸上,带着几分探究,而后者只是轻轻地扯了一个笑容,福了福身子就退到了木质屏风的另一边。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股淡淡的馨香就传了出来。
庄凝瞥了一眼一脸期待的闻蝉,手指轻叩桌面,好整以暇地等着闻莺出来。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屏风后的动静才停了下来,庄凝抬头,一眼就看到从屏风后转出来的人,眼里划过少有的诧异之色。
眉如远山,眸似点漆,眉梢微扬,凤眼凛凛,玉鼻挺立,红唇微抿,神态之间自带矜持,眉目如画却添三分寡淡,立在面前的人若不是依旧着着之前闻莺身上的那套衣衫,庄凝都差点生出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
闻莺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淡淡地开口道:“公子觉得奴婢是否足以以假乱真?”
这声音也是仿着庄凝女装时的腔调,若不仔细听,倒的确分辨不出来。
纵使淡定如庄凝这会儿也无法不震惊了。
他站起身走到闻莺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连颔首:“不愧是闻莺,学什么都那么快,不错。”
庄凝很少称赞什么人,闻莺姐妹都是知道的,故而这会儿即使他仅仅说了这么一句,素来以冷静自持的闻莺也不由扬眉绽放了笑容。
庄凝不大习惯在自己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心里觉得别扭就转身走到了书案前,背对着闻莺姐妹又拿起了那本蓝底的古籍。
“这书在会用的人手里才算是件好东西。”古籍上记载着易容化形的古法,言简意赅非常人能看得明白,庄凝不感兴趣,而闻莺善于利用,“你就拿去继续研读吧。”
闻莺自是谢恩收下。
庄凝侧首看了一眼天色,抿了抿唇,抬步进内室从立柜里侧取了一件墨青色直裾深衣换上,随手束了发,拿上玉箫才走了出来。
对上闻莺姐妹疑惑的目光,庄凝淡淡地吩咐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俩儿,有棘手的事情便去东门胡同寻齐折柳。”
闻莺姐妹互相对视一眼,只得应下。
庄凝取了卷宗后就出了门,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闻蝉才手支下巴纳闷道:“公子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她们姐妹来这里并没有提前打招呼,便是闻莺学会易容的事情也是才告诉公子的,公子居然这么快就离开了,连句别的吩咐都没有。
这会不会太任性了一些?
闻莺抚了抚鬓角,红唇微抿,淡淡地道:“公子自是有大事要做。”
她本来就是个性子冷淡的,这会儿顶着庄凝的脸,愈发冷艳了三分,闻蝉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姐姐,你这样子怪能唬人的。”
闻莺挑眉:“称呼改改。”
闻蝉撇了撇嘴,不知道打哪儿抽出一条手绢,往身后一甩,朝着闻莺行了一个礼,笑道:“奴婢给郡主请安呀~”
闻莺终于绷不住笑了一下,而后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夹杂着几分认命和无奈,闻蝉愣了一下,脑子里转过了弯以后,倒是忍不住跟着也唏嘘了一声。
公子一日不归,她们姐妹就要陷在这静心庵一日,想一想也是憋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