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欲言又止,玄宗皱眉道:“有话就说,你对朕难道还有什么不可明言的么?”
李林甫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陛下,老臣觉得,如此断然拒绝王忠嗣的奏议有些不妥。毕竟王忠嗣也是朝中重臣,总要给他留些颜面。再说,强扭的瓜不甜,王忠嗣如果并无决心拿下石堡城,命他限期拿下石堡城似乎有威逼之意,臣恐王忠嗣心中会有想法。”
玄宗皱眉道:“你到底是何意?朕倒要顾忌王忠嗣的想法么?”
李林甫皱眉道:“其实老臣是想说……这不仅是王忠嗣的事情……还关乎他人之事。陛下就算无需顾忌王忠嗣的想法,也要顾忌一下他人的想法。”
杨国忠心中大动,心道:来了,李林甫果然时时忘不了一个人,他这是一步步的将火往另外一个人身上烧了。
但听玄宗问道:“朕需顾忌谁的想法。”
李林甫在软榻上挪动了一下身子,沉声道:“王忠嗣的为人谨慎忠厚,臣认为,他似乎不太可能贸然写下这封奏折要求撤兵。老臣在想,王忠嗣是否是事前征求了他人的意见,这才写了这封奏折。否则王忠嗣应该不会如此。”
玄宗皱眉沉思片刻后面色变冷,沉声道:“你是说王忠嗣事前征求了太子的许可?”
李林甫咂嘴道:“老臣只是妄测,未必有此事。”
玄宗面沉如水,转头看着杨国忠道:“国忠,你认为呢?”
杨国忠想躲却也躲不掉,看了李林甫一眼,见李林甫面无表情垂目不语,心知若不附和李林甫之言,自己和李林甫之间目前的联盟便会瞬间崩溃。而自己目前少不得和李林甫同进退,否则将王忠嗣赶出京城的计划便将落空。
“陛下,臣觉得李相国所言甚是有道理。王忠嗣和太子之间关系深厚,他们从小便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王忠嗣也很敬重太子,这么大的事情,我想王忠嗣不会自己拿主意,有可能事前跟太子知会了一声也未可知。陛下就算不顾及王忠嗣的感受,也要顾及一下太子的感受。所以直接下旨申斥王忠嗣,似乎稍微欠妥了那么一点点。”
杨国忠的话虽然委婉含糊,但听在玄宗耳中却明白无比。玄宗并非不知王忠嗣和太子之间关系密切。玄宗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想太在意此事,那是因为他需要一些平衡之术。玄宗对太子的态度一直是不断的打压却又不断的抚慰,所谓恩威并施便是如此。既不让太子跌落深渊,又不能让他有非分之想。
正因为如此,当年皇甫惟明被杀之后,他的陇右节度使的职务才会让王忠嗣兼任。这便是换汤不换药的平衡之法。既震慑了太子,又让太子的实力并不至于太过削弱而导致一蹶不振。玄宗乐此不疲的一直这么干着。
在他看来,王忠嗣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在自己掌控之中。数月前太子推荐王忠嗣入政事堂时,玄宗其实是明白太子的心思的,但他还是同意了他的举荐。一来是因为李林甫病休,政事堂的事务确实需要人来处理。二来也是想看看太子是不是得意忘形了,是否又要冒出来玩些什么花样。一旦发觉太子得意忘形,玄宗便会再次的给予当头一棒将之打下去,让他明白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任何非分只想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现在,如果王忠嗣真的先征求了太子的许可然后再上奏自己,便等于是太子借王忠嗣之手对自己进行挑衅,所谓好大喜功的评语怕也是太子对自己的看法了。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玄宗虽然愤怒,但他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此事无法得到验证,即便是太子授意,王忠嗣也不会说的,只能静观其变,再做处置。
“朕觉得未必如你们所言,而且就算王忠嗣征求太子的意见再向朕上奏,这也是他的谨慎之举。太子也未必给了他什么建议。”玄宗沉声道。
“是是是,陛下圣明。臣等只是妄测而已,臣等该死。”李林甫和杨国忠一起告罪,玄宗态度如此冷静是他们没想到的。在这种情形之下,关于这个话题该就此打住,绝口不提了。
“不过你们提醒的是,强扭的瓜不甜,王忠嗣不愿攻击石堡城,朕硬逼着他打,也未必有个好结果。但石堡城朕是一定要拿下的,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呢?”玄宗皱眉道。
“陛下,陇右行军司马董延光给政事堂写了一封奏折,提出了攻击石堡城的详细计划。臣觉得这个董延光对此事还是极为上心的。臣查了查董延光的履历,此人在陇右同吐蕃人作战二十年,大小战役经历无数,是个将才。”李林甫道。
“哦?此人目前在王忠嗣的大军之中么?”玄宗问道。
“正是,董延光率一万兵马任右路军前锋官。”
玄宗皱眉道:“既然他有拿下石堡城的计划,为何不向王忠嗣提出建议,却来给政事堂上奏?”
李林甫面不改色道:“董延光奏折中解释了原因,不是他想要逾矩,是因为王忠嗣拒绝任何人关于进军石堡城的建议。下了军令说谁要再提进军石堡城便革职拿办。军中将领均不敢多言。董延光这才不得已给政事堂上了折子。在董延光看来,石堡城唾手可得,他也不知道王忠嗣为何执意退兵不取石堡城,作为忠于朝廷的边将,他这么做并无不当。”
玄宗冷笑道:“王忠嗣好大的威风,看来陇右军和河西军成了他的一言堂了。连朕都不敢拒绝天下人的建议,他倒是下了军令杜绝悠悠之口了。这个董延光很不错,敢于上奏,定是个敢说敢做的猛将。若你们认为他的进军计划并无不当的话,朕便下旨授权董延光带兵攻下石堡城。王忠嗣不是不愿意进攻么?朕便让别人替我攻下石堡城。”
“这是个好办法。”李林甫道:“不过王忠嗣若不配合也是不成,董延光手下只有一万兵马。”
“那便让王忠嗣拨给他所需兵马,并且从旁协助。要是这都还扭捏不愿,朕便要下旨免了他的军职了。他难道不是朕的臣子不成?”
“那该不会。陛下圣明。”李林甫吁了口气沉声道。
玄宗高声道:“立刻传旨给王忠嗣和董延光,命董延光率军攻下石堡城,王忠嗣从旁给予一切协助,不得有误。一个月之内,朕要得到石堡城被攻下的捷报。”
李林甫和杨国忠齐声道:“臣等遵旨,陛下圣明。”
兴庆宫外,李林甫和杨国忠在宫门前分别。临别之前,杨国忠躬身对软椅上的李林甫行礼笑道:“相国真乃老而弥坚,国忠这一辈子也难望其项背了。”
李林甫呵呵笑道:“为何出此言语?左相今日为何这么夸赞老夫?”
杨国忠道:“今日方见相国手段,国忠岂能不服。”
“手段么?老夫哪有什么手段?”李林甫笑道。
杨国忠叹道:“国忠斗胆猜测一下,王忠嗣恐怕是回不来京城了。”
李林甫呵呵笑道:“这岂非也是左相所望?难道左相希望他回到政事堂中和你吵得不可开交么?”
杨国忠摇头道:“我当然不想。我只是惊叹于相国的精密安排。这个董延光必是个重要的棋子,相国不知何时安插了这步棋,国忠佩服之极。”
李林甫微微一叹道:“左相,你又何必说些客套话,你我之间各知深浅。你的事我也知道不少,我的事你也未必不知。说白了,人在世上,只要有一口气,总是要争一争斗一斗的。老夫行将就土之人,也是要争一争斗一斗的。老夫自己的生死其实无所谓,只怕老夫此时不争,将来子孙后代被人屠戮干净,那老夫便后悔莫及了。国忠啊,你也是,你也要想一想以后的事情。陛下年事已高,一旦陛下归天,你杨家子孙能否善终,可要多想一想。想明白了,可以来找老夫谈一谈说一说,老夫的相国府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李林甫轻轻挥挥手,抬软椅的仆役抬着他缓缓而去,杨国忠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半晌,低声道:“我杨家的事情却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为好,我杨钊的本事可不比你李林甫差,而且我的时间比你多太多。你如此激进对付太子,结果未必如你所想。”
杨国忠招招手,仆役送来马匹,杨国忠翻身上马,挥鞭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