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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两淮势力(1 / 1)

郑州以西,宽阔的、满是黑色雪泥的官道上,遮着油布的粮车、装有麦杆和干草的大车、辎重车,载有云梯、攻城车零件的巨大平板车,摇摇摆摆地、吱吱嘎嘎地向前移动,天空中雪片飘飞,正是隆冬季节,垦过的田畦和路边的旱沟都积满了未融化的雪,远方的密林显出模糊的轮廓。

二十万唐军踏着泥泞、冒着细雪,伴着吆喝和诅咒,杂着皮鞭的劈啪声和车轴的吱嘎向东挺进,声势浩大,有如海潮,延绵数十里,不时可以看到官道两旁躺着奄奄一息的牲口或牲口尸体,还偶尔有一辆轮子朝天的大车。有时一队骑兵冲入这股人流,于是士兵们就不断地叫喊、诅咒,马也立起身子不停地嘶叫,一辆满载粮草的大车,就会滚下斜坡,车上的人也跟着滚下去。

一队骑兵簇拥着一名军官风驰电掣般从队伍旁飞掠而过,直向中军驰去,马蹄飞扬、雪污四溅,两旁军士躲避不迭,更多人是破口大骂,虽同是唐军,但他们右臂没有扎着蓝色丝带,也就是说,他们是地方上的杂牌军。

粗野的叫骂声跟了一路,马上军官脸色也愈加阴沉,他虽身着军服、却是文官出身,此人是襄州刺史来瑱,原是东宫善赞大夫,天宝十一年投靠了庆王李琮后被升为襄州刺史,安史之乱爆发后,为防止安禄山从荆襄南下,他也响应李隆基的号召募兵二万余人,和南阳刺史鲁炅、淮西田神功、淮南贺兰进明一起联成犄角之状。

在崔乾佑进攻长安失败、长安朝局发生巨变后,来瑱心中便忐忑起来,他是庆王的亲信,目前对庆王清洗还没有涉及到地方州县,但来瑱已经未雨绸缪,当权者是李清,是庆王李琮的头号死敌,他迟早不会放过自己。

另一方面,朝廷已经传出消息,平定叛乱后,各路诸侯手中军队都必须解散,让农民归田、商人归市,在这一点上来瑱等人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南阳刺史鲁炅主张服从朝廷的安排,散兵归田,但来瑱和田神功却坚决不肯放弃属于自己的军队,而贺兰进明却态度暧昧,一直不肯表态。

接到李清会战相州的命令,众人虽不敢抗令,但也不愿竭力相助,除了鲁炅将手中的一万多人全部带来外,其余几人皆留了一手,大都只带部分军队赶来助战,而来瑱便是受众人所托,来探听李清的口气。

在灵宝收了十万河东军后,李清在洛阳将他们重新整编,将其中近五万老弱遣返回乡,其他全部打散编入安西军,完成整编后,他随即又派三万人进驻河东,连同辛云杲原来的两万人,一共约五万军,以防止安庆绪趁机取河东,李清本人则亲率二十万大军,向郑州浩浩荡荡开去。

在队伍的中段,约五千铁甲骑兵独立成一个方阵,清一色的阿拉伯马,黑色的明光铠、肩背短弓、腰挎横刀、手执长槊,个个体格彪壮、目光冷肃,这是李清的直属亲卫,所有骑兵皆从二十万大军中精心挑选,主要来自安西军。

李清此时身处队伍的后端,数十杆大旗在他身后招展,他也是一身黑亮的铁甲,头上戴着金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格外耀眼。

这时,他远远看见一队骑兵驰来,在离他千步外停了下来,随即一名亲兵上前禀报:“大将军,襄州刺史来瑱求见!”

“请他上来叙话!”

李清拨马出了队列,片刻,来瑱来到他面前,他跳下马,向李清深施一礼,腰几乎要躬到地上“相国大军前来,来瑱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李清急忙翻身下马,托着来瑱的手臂将他扶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来大人镇守襄州,使安禄山大军无法南下,有大功于社稷,我已着令吏部、兵部拟出草案,待平乱后将封七个国公,襄州来瑱位列第五,南阳鲁炅位居第六,可喜可贺啊!”

李清一席话大出来瑱的意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封为国公,这是开国功臣才有的爵位啊!他说话开始结巴起来,“相国,来瑱无功无劳,怎敢位居高位,来瑱实不敢接受,请相国斟酌!”

李清却摇摇头道:“有没有功劳我心里清楚,不一定要攻城杀敌才叫立功,如果没有你们成为安禄山南下的屏障,一旦被安禄山取了淮西、江南,我大唐休矣!所以来大人为国公,当之无愧。”

来瑱心中既欢喜又惭愧,他又想起军队之事,心中一阵紧张,便试探地问道:“听说朝廷要求平叛后将士兵解甲归田,我愿将手中军队交予相国,任由相国安排!”

“都把军队给我,我哪里养得起!”李清仰天一阵大笑,笑声渐小,他随即摆了摆手道:“兵部正式文书没下来前,不要妄自猜测,那样容易断章取义,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说到此,李清沉思一下便道:“既然你问起此事,我也不妨先透露给你一二,平乱后是要将部分士兵解甲归农,以事农务,但并非是全部,否则何以维持内靖,朝廷的方案是计划在全国各地设立三十个团练使,以上州刺史兼任团练使,就拿你的襄州来说,就准备设立襄州团练,定兵员一万人,钱粮由地方负担,负责维系襄州、隋州、荆州、归州、峡州等地的地方治安,来大人是襄州刺史,也将是第一任襄州团练使,同样,南阳鲁炅鲁大人也将任邓州团练史,但兵力却是八千,各团练史所辖大小不同,布置的军力也将不一致。”

李清的话让来瑱彻底放心下来,团练使的兵力和权势虽然不能和节度使比,但也算是地方诸侯,看来这就是李清对府兵的改革了,将团练使和刺史捆绑,以解决钱粮来源,同时又让文官任团练使,防止第二个安禄山出现,这样一来地方军的战力必将大大削弱,正好使他的安西军一家独大,可谓一石数鸟,盘算得确实精明,不过自己的军队能保留,这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不知道任期,但短期内至少不会有变动了。

“下官想斗胆再多问一句,淮西田神功和淮南贺兰进明,不知相国准备怎样安排?”

李清淡淡一笑道:“每个人的功过是非本相心里都清楚,来大人知道自己便是了,其他人不要多问。”

“是!相国教训,卑职将铭记在心!”

在郑州靠近东门的一处大宅里,来瑱、田神功、贺兰进明、季广琛,以及刚刚赶来的许州刺史李奂齐聚一堂,商议来瑱从李清那里探来的消息,团练使这个新鲜事物让他们都疑惑不定。

他们所关心的是如何保住在安禄山叛乱中所得到的利益,否则他们和那些叛乱中的缩头刺史又有何区别,爵位是一方面,但更重要是战乱中所得到的地盘控制权能否持续下去。

除了来瑱,其他人都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房间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会不会这其中有诈?”

语惊四座的是李奂,他也是大唐宗室,只是血缘略略偏远,但对李清的仇恨和一般宗室并无区别,有了偏见,李清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带血的,他认定李清召他们会攻相州的真正企图是要吃掉他们,因此他迟迟不肯出发,可他又担心自己会漏掉什么好处,所以在观察了很久后,发现李清确实没有将其他人怎样,这才姗姗来迟,许州离郑州最近,他反倒是最后一个到。

李奂见众人的目光皆向他看来,便清了一清喉咙道:“李清行事心狠手黑,为达到目得不择手段,先皇退位便是他逼宫所为,而后又独揽大权,此人以军权起家,又岂能容我等在他卧榻酣睡,现在又推出什么团练使,难道他真的能容忍地方诸侯存在吗?所以我以为他其中恐怕有诈,事情恐怕不会是那么简单!”

李奂说罢,见大家都低声议论起来,心里不免有些得意,眼一转,却见来瑱一脸轻蔑地望着他,李奂不由怒道:“来使君,你认为我是杞人忧天吗?”

来瑱站起来,嘴一撇道:“如果你是李光弼,这样说我相信,可惜你不是,你实在太高看自己了,你那几万人恐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二十大军一过境,你的许州和陈留都会被扫为齑粉,他还有必要费心耗神来谋算你吗?”

“话不能怎么说!”

徐州刺史季广琛站起来摇摇头道:“李刺史居安思危是对的,虽然我们每个人看似兵力少,可加起来也有十几万人之众,李清不会忽视我们,我一直在想,安庆绪在相州的兵力也只要六万人,再加上魏州薛嵩的两万人,一共也不过八万,他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将关中大军倾囊而出,我觉得这其中必然有更深的原因,只不过我也不敢妄猜。”

来瑱见季广琛反对自己,心中着实不高兴,他拉长了声调问道:“按季刺史的意思,团练使是假的么?”

“非也!”季广琛轻轻摇摇头道:“团练使或许是真的,我以为这是李清以右相掌军的一块遮羞布,刺史都能带兵,为何相国不能?问题是团练使该由来担任,是我们在座的诸位吗?还是他自己的心腹,这才是最要紧之事。”

“季使君说得极是,正是我所想的!”

李奂一步站出来,斜眼瞥了一眼来瑱道:“如果我们都团结起来,成为一股势力,那他李清就绝不敢轻易动我们,反之,如果大家都象某人一样,得小利而忘大义,那我们早晚都必死无疑!”

“你说谁得小利而忘大义!”

来瑱大怒,一下子拔剑在手,指着李奂的鼻子喝道:“你把话说清楚,有种就直接点名!”

“好了!不要闹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田神功站了起来,他是这些人中势力最大的一股,有兵五万余人,控制着淮西的申、光、唐、颖、寿五州,刚才李奂之言,就是他心中一直所想,如何将众人的势力都抓到自己手上。

既然李奂提出这个话头,他便接着往下说了,“其实现在所谓的朝廷也就是他李清的朝廷,挟天子而令诸侯,能与他抗衡的势力已经寥寥无几,河东长孙全绪为首的河东军,还有李光弼,再有就是我们这些两淮一带的势力,要想不被他逐一击破,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推举出我们共同的首领,这样才能保护我们的利益,大家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第一个表态的自然是李奂,他站在房子中央高声道:“我赞成田将军所言,我们大家是应该联合起来对付李清!”

“对付谈不上,只能说是抗衡!”季广琛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这时,坐在屋角的贺兰进明举手道:“我也赞成!”

最后只剩下来瑱一人了,他见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他冷冷一笑道:“这个首领,该不会是田将军毛遂自荐吧!”

“不!田谋才疏学浅,怎么能担此重任!”

田神功站起来笑咪咪道:“我推荐一人,既得高望重,又是宗室嫡系,由他来带领大家,名正言顺,此人便是嗣虢王李巨。”

嗣虢王李巨,现住在颖州,一直便看着田神功的脸色过日子。

李清的大军驻扎在郑州城南约十里处,这里原是荥阳粮库,安禄山大军开过以后,粮仓都被洗劫焚毁,只剩下黑漆漆的残垣断壁,但这里地势开阔,又有良好的防御工事,故被选为暂时的驻兵之地,傍晚时分,二十余万大军扎下了十几里的连营,如同千万朵蘑菇同时在大地上冒出,一眼望不到头。

次日天色刚麻麻亮,李清的大帐里便有了客人,爽朗的笑语声穿透晨雾,百步外皆可听见,这是南阳刺史鲁炅,他不屑与田神功等人为伍,天不亮便带着一万余人前来投靠李清。

鲁炅身子干瘦,但嗓门却奇大,属于心里有话藏不住那种人,几乎不用李清询问,他便主动将两淮局势倒了出来,不过声音该小的时候,鲁炅的嗓门却又能立刻捏紧,“相国,两淮诸将中以田神功势力最厚,足有六万余人,而且不是乌合之众,他曾和安禄山大将令狐潮打过一仗,三万对三万,打了个平手,后来季广琛一万援兵至,将令狐潮杀得大败而逃,他带兵有两下子,但野心也大,相国想将他的军队解甲归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说到此,鲁炅添了一下嘴唇,意犹未尽道:“如果把两淮势力比作一条蛇,那田神功就是蛇的七寸,捏住了他,也就解决了两淮问题,哎!说起我们两淮,土地丰腴、物产富饶......”

李清一直默默地听着,不时拎起小茶壶将他的杯子注满,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鲁炅滔滔不绝讲了足有一刻钟,直到端起杯子发现是空的,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喧宾夺主了,他的话语嘎然而止,挠了挠后脑勺歉然道:“我一时收不住话题,扰相国清听了。”

“不妨事!鲁使君话虽多了一点,但言之有物,听起来倒也不厌烦。”

李清替他将水加满又笑了笑道:“鲁使君心系朝廷,忠心可嘉,你依然将本部军带回南阳,本相再派三万军助你,待我大军过黄河后,替我稳住两淮局势,等平乱结束后,本相一定会重用于你。”

鲁炅大喜,他随即告辞而去,李清又命大将席元庆率三万军与他一同南下,待以上诸事都安排结束后,天色已经大亮。

李清起身慢慢走到帐外,早晨的空气清新而寒冷,紫红色的朝霞映红了他的脸庞,用力拉直了腰,活动了一下筋骨。

收拾了河东零星的军队后,他就将面对两淮势力,他们又和河东单纯的军人不同,而是真正的地方势力,把持地方政务、控制地方财政,军队也是他们私募而来,具有很强的家族性质,说得严重一点,这就是藩镇割据的雏形,单纯的调动或升迁解决不了问题,向他们妥协、寻求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更是不可取,只要军队在手,他们必然会不断壮大、对地方的控制也愈深,最后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历史上的藩镇割据正是由于唐王朝与各地方势力的妥协而最终形成,两淮的困局必须尽快解决,却又不能轻易动武,否则打草惊蛇,再想将众人召集起来,就难了,李清沉思了良久,要想解决两淮的局势,首先得寻找到一个突破口。

李清背着手在大营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帅帐,眼看太阳已经老高,可两淮诸将们除了鲁炅外,谁也没有来拜见他,看来昨天团练使的方案并没有起效果,众人还是起了戒心。

就是这时,一名士兵向这边飞奔而来,“禀报大将军,襄州刺史来瑱求见!”

“带他来见我!”

李清的脸庞微微露出笑意,刚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

来瑱很快被带进帐来,虽然他昨日答应田神功的倡议,拥戴嗣虢王李巨为两淮之首,但他仍旧有自己的盘算,如果田神功没有提出嗣虢王李巨之事,或许他还会和众人一起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努力,但现在他已经看出了田神功的野心,那就是扶持李巨为傀儡,以富庶的江淮为根基,自立和长安抗衡,虽暂时不会称帝,但割据之势已成。

一旦被他绑上战车,自己就将身不由己,莫说襄州刺史之位难保,恐怕就连自己的两万人也迟早会被田神功收入囊中,来瑱经过一夜的考虑,既然李清已经不再用李琮之事为难于他,又许诺他为国公,他又何必为田神功作嫁衣呢?

“卑职来瑱有罪,特来向相国请死!”来瑱再没有昨日那般矜持,一进大帐便跪了下去。

李清急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劝慰道:“来大人言重了,快快起来说话!”

说着,李清略略打量他一下,只见他面色憔悴,两眼周围带一圈青色,眼睛里还可以看到血丝,看来他昨晚没有睡好,为某事踌躇了一夜,李清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底,但他依然不露声色地命亲兵给来瑱上茶,并不着急问他。

来瑱没有喝茶,他迟疑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对李清道:“卑职当初是投靠了庆王才得襄州刺史一职,不知相国可知道此事?”

李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担心本相与庆王之间宿怨会牵连到你吧!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若连这点度量都没有,还做什么右相?不管你是曾是庆王心腹还是杨国忠亲信,现在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站在什么立场上,我现在可以明着告诉你,只要你能助本相解决两淮问题,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说到此,李清低声对他道:“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便是你忠心于本相的酬劳!”

来瑱的腿已经微微开始发抖,李清开出的价码使他心神激荡,他本是进士出身,入相拜将从来都是他的平生之志,好容易从东宫赞善大夫的闲职混到襄州刺史这样的地方大员已经是极不容易,现在李清又将工部尚书许给了他,还一步踏入内阁,这叫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扑通!’一声,来瑱双膝跪倒在地,他颤声向天发誓道:“我来瑱愿效忠于相国,若有二心,我子子孙孙皆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不用发这么重的誓言!”

李清笑咪咪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手道:“本相一向是用人不疑,既然你有心效忠于我,我也不妨告诉你实话,本相此次东征,平安庆绪是虚,取两淮是实,想找一个最稳妥的解决办法,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来瑱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果然被李奂说中了,李清昨日对自己说的什么成立团练使、保留地方军队等等,果真是有诈,亏得田神功提出李巨之事,否则自己糊里糊涂,到时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李清,急忙低声对他道:“昨日属下与田神功、李奂、贺兰进明、季广琛等人会面......”

来瑱便一五一十地将昨日密会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叙述给了李清,最后道:“如果相国想动手的话,我建议过了黄河再下手,一来他们距老巢已远,二来山东许叔冀也会过来,可一并解决了,省得留后患。”

李清一言不发地听着,眼睛渐渐地眯成一条缝,想不到田神功居然还有这种野心,拥立另一个宗室来和自己对抗,自己倒有点小瞧他了。

他心中暗暗冷笑一声,来瑱的话确实和他想法一致,正因为山东许叔冀没有到,所以他决定过了黄河后再动手,现在既然有来瑱投靠他,这使他更有了十分的把握,他背着手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我让五千亲卫随你回营,混在你军中,而你要尽力配合田神功,不要使他生疑,一有消息便立刻派人禀报于我!”

当天下午,李清随即下令各路大军共计二十七万人起拔北上,这时,黄河已经结冰,不需要渡船,大军浩浩荡荡越过冰面向北进发,第三天下午,大军抵达河阳,山东许叔冀率三万军前来与李清汇合,自此各路大军皆已到齐,共计三十万大军,其中李清的主力约二十万人,其余十万人则是各地散军,又以田神功的四万军最盛。

此时李清的大军离相州还有两百余里,为防止安庆绪半路伏击,李清下令放慢行军速度,并派出大量的斥候前去探路,当晚,大军夜宿河阳。

虽然三十万唐军名义上都尊李清为最高统帅,但实际上田神功等人依然各自为阵,他们本人从不到主帅大营报道,而是派传令兵与大营保持联系,接到李清的调度后,他们也是自己指派手下将领执行,甚至在夜里宿营时也与主营保持一定距离,非常小心翼翼,惟恐一个大意便被李清吞并。

天刚刚擦黑,李清便接到来瑱的密报,田神功命他今晚邀请众人到他的大营里开会,共商会战时如何保持各军独立。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李清立刻通知自己混入来瑱大营内的五千亲卫,准备伺机行事。

田神功亲自率军北上的主要目的,便是想借李清大军压境的机会说服众人听从自己的统一指挥,从而将两淮的势力都抓到自己手中,推嗣虢王李巨出面是他蓄谋已久之事,不仅使朝廷找不到他造反的口实,而且还能得到朝中其他反对李豫者的支持。

一旦他控制了富庶的江淮、扬州等地,还可以顺势南下,将兵力空虚的江南、山南、岭南等大片疆域纳入囊中,这样,他就完全有实力和长安抗衡,一但条件成熟,他还会打出清君侧的口号,与李清较一高下。

事情确实很顺利,在李奂的配合下,他已和众人达成一致,拥立嗣虢王李巨为两淮之主,田神功随即派人赴颖州密告其弟田神玉可以着手准备了,一旦平乱结束,他将立即率两淮各路大军返回颖州。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河北大地上一片寂静,暗灰色的雾霭悄然将原野蒙上了一层轻纱,田神功在一千亲卫的严密护卫下,趁着夜色向来瑱的大营进发,自从上次郑州盟誓之后,田神功一直保持低调,除了本人不去帅帐外,对李清的各种命令他都言听计从,毫无折扣地执行,惟恐李清看出他的图谋。

而来瑱由最初的勉强答应,到现在已经变成他最积极的支持者,许多事田神功不好出面,都是让来瑱替他完成,他下午刚接到来瑱的汇报,已经说服了许叔冀加入两淮联盟,田神功大喜,这样一来,他今天晚上便将全面部署,以确保十万大军能顺利离开战场。

“来的可是田将军?”

在离来瑱大营约千步处,一支约二百余人组成的军队出现在田神功的右边,随即一匹马奔了上来,田神功凝神细看,却是李奂。

李奂一见田神功便直言道:“田将军,我以为在来瑱营中聚会不妥,应另换地方。”

“何以见得?”田神功不露声色问道,他知道李奂与来瑱有隙,此时来劝自己,恐怕并不是出于什么警惕。

“现在离相州已不足两百里,若李清想要动我们,必然就会在此时进行,现在我们都汇聚一处,一但李清设计,我们岂不危险?所以来瑱在今晚通知大家聚会,我以为他必然另有图谋。”

田神功笑了笑道:“李使君多虑了!到来瑱营中开会是我的安排,若今晚不定好大计,以后就难有机会了。”

他见李奂脸上露出不满之色,便上前揽着他的肩膀劝慰道:“并非我不肯在你的大营里聚会,而是因为许叔冀的缘故,他与来瑱是故交,今天来瑱已经将其劝服,所以看在这一点上我才将聚会放在他的营中进行,你有大功于我,我岂能忘记?来日方长,将来我们同享富贵的日子多着呢!”

这时,一直等候在营门口的一名军官见了,立即上前施礼道:“季将军、贺兰将军、许将军都已到齐,就差两位大将军,我家将军命卑下来领二位进营。”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到!”

田神功见李奂脸色依然阴沉难消,他斜睨见引领官已走远,便低声对李奂道:“我实话告诉你,襄州这么要害之地我不会留给来瑱,若他听话,将兵交出来,或许我会给他个富贵,若他不肯让,那我必会杀他而不留后患,此事你心里知道便可,切不可露出口风去。”

李奂见田神功将这种密事告诉自己,心中的不快才勉强消去,他点点头笑道:“做大事者,当不能有妇人之仁,须下手时就绝不能手软!”

“不错!不错!你我所见略同。”田神功回头向李清的大营方向瞥了一眼,拍了拍他后背低声道:“我打算今天晚上说服众人将各路兵马合在一处,以免被李清各个击破,你可要支持我!”

李奂没有吭声,半天才道:“此事须从长计议,田兄也不必太着急!”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进了大营,来瑱只有一万余人,营盘并不大,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中军帐,这里已经戒备森严,二步一岗三步一哨,数千士兵将中军大帐围得水泄不通,此刻,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隐隐可以听见里面有话语声传来,围着大帐整齐地排列着四队士兵,仿佛花瓣一般,每一队约五十人,这是每个人的亲卫,也就是说,田神功带了千人护卫来,最多也只能有五十人随他进场,其余只能候在外面。

田神功的注意力却被护卫中军帐的这数千士兵吸引住了,只见他们个个彪壮精悍,目光冷漠,笔直到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每个人都昂首挺胸,仿佛一座山一般,浑身透着凛冽的杀气。

田神功暗暗咽了一口唾沫,他没想到来瑱居然还藏着这一手,人数虽然不多,好象只有三千余人,但足以组成最精锐的中军,在最关键的时候投入战场,可以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看到这支精锐,使田神功更加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收取来瑱的军队。

“田大将军,按我家将军定的规则,只能有五十人入内!”门口的接引官必恭必敬,但又不失原则地说道。

“你家将军倒也公平!”田神功微微笑了笑,回头命亲卫队长道:“你们都在外面等候,挑五十人随我进去。”

后面的李奂也极不满地挑了五十人,与田神功一齐进入了大帐。

大帐里十分宽敞,铺着厚厚的地毯,中间有六张桌子拼成一只大方桌,依次摆了六张高背椅,在每张椅子的旁边又放有一只高脚几,上面摆着各色茶点,考虑得非常周到。

此刻大方桌前已经坐了四人:主人来瑱、季广琛、贺兰进明以及今天刚到的许叔冀,几人正在随意聊天,见田神功走进来,几人连忙站起来,向他拱手笑道:“田大将军可来晚了,以茶代酒,先罚三杯!”

田神功呵呵一笑,“若是茶的话,莫说三杯,三十杯我也不在话下!”

说着,他眼光一扫,只见主位空在那里,他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今天夜里的会议便好开口了。

等大家都坐好了,主人来瑱便站起来道:“既然都到齐了,我们抓紧时间,会议就开始吧!”

说完,他向田神功使了个眼色,意思请他起来主持会议,田神功也不推迟,径直站起来道:“各位都是带兵之人,我也就不拖泥带水了,今晚请诸位来开会的主要目的,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下,在相州会战中,如何不被李清各个击破,或是成为他用来攻城的肉盾,保存实力才是最要紧之事!”

.会议约进行了半个时辰,众人争论得异常激烈,说到底,田神功的目的就是想将众人的军队都置于自己的直接指挥之下,都众人都明白这一点,有的支持、有点反对、有点暧昧。

众人争得口干舌躁,茶也换了几轮,这时,来瑱起身欠身笑道:“出去方便一下!”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田神功那里,也没人在意他的离去,直到过了快一刻钟,依然不见来瑱进来,一直注意他的李奂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

他‘腾!’地站起来,厉声道:“来瑱到哪里去了?”

众人这才一齐回过神来,面面相视,皆不知出了什么事?李奂一脚踢翻椅子,拔出剑来大声喝道:“今晚必然有诈,大家快冲出去!”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微微震动着大地,随即传来刀剑相交、呼喝喊杀的声音,就在这时,中军大帐忽然剧烈的摇晃起来,‘轰!’地一声坍塌下来,将五个人全部埋在里面。

田神功和李奂一起挥剑劈开大帐,五人先后跳了出去,却一下子惊呆了,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他们的亲卫,十步外,火光将大营照得跟白昼一般,密密麻麻的长槊、横刀、弩箭一齐指向他们,没有一点声音,数千精壮士兵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只须一声令下,便一齐拥上将他们砍成肉泥。

这时,包围他们的士兵向两边闪开一条路,数十名大汉簇拥着一人走了进来,却正是李清,只见他却身着一品朝服,头戴黑色纱帽,背着手,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

李清瞥了他们一眼,冷冷一笑道:“本相一直在等你们来商议军机大事,却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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