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夕阳西照,大山连绵数千里,拔地而起,巍峨磅礴,如同直入天宇,蔚然而深秀。
正是天元山。
即使在千里之外望去,这座不知何时就已存在的万丈大山,仍是难以一眼望到尽头,仿佛置身在漫天火红色燃云中的巨人一般,吞云吐雾,气势恢宏。
山峰上,火云间,亭台楼阁,琼楼玉宇,良田桑竹,山间洞府,以及一座座古朴庄重的大殿,全部笼罩在漫天厚重的云气里。
风吹动云气缓缓转动,偶尔露出其中的风光,仅仅是惊鸿一瞥,也让人感慨万千,仙家风光,不过如此。
这偌大一个山头,灵气盎然,气运深厚,足以容纳数十个仙家府邸在此开宗立派,然而古往今来,却只有一个宗门扎根于此,并且宗门与山峦同名。
天元山上,天河大陆第一宗门,亦是天元山。
此刻后山山巅的断崖边,一个年轻的身影沐浴在夕阳的余灰里,枯草随秋风轻轻摆动,他的身躯也随着风和枯草在轻轻摆动。
此人容貌俊朗,身材纤细,丰神如玉,背上背着一般秋水般的长剑,正是天元山少宗王玄机。
只不过此刻王玄机垂头丧气,那略施粉黛,比女子还要精致动人的脸上,满脸都是愁容,如同一个正准备挨训的小孩一般,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为在他身侧,正站着一名形貌古雅,高冠博带,身着儒士长袍的中年男子。
明明没有任何气息和修为波动散出,她整个人却似乎快要与天地融为一体,散发着自然而然的威压。
天人合一之韵,半步通神之境!
整个天元大陆,能有这样修为和气势的,除了王玄机之父,那位道法通玄的天元山宗主,道号云山修士的王定然之外,哪里还找得到第二位?
当下王定然双手负后,看到自己儿子这幅扭扭捏捏的样子后,不禁更为恼火,叹了一口气道,“加上今天这次,你自己算一算,这半年多来,已经是我第几次给你分离魂魄了!如今倒好,非但没有建树,反而更促进了你与那残魂的融合。”
王玄机闻言泫然欲泣,明明是七尺男儿之身,当下却轻咬嘴唇,一副女子作态,让人不寒而栗。
他无奈道,“都怪孩儿,当时情急之下,只顾着自己逃命,把那人留在了那里,导致他陨落在妖族手中,爹为孩儿想出以煞逼魂的办法,如今也莫得办法了。”
“你还知道是自己干的好事!性命攸关,大道相连的事情摆在眼前,你连六名显灵仆从,和身上那些保命手段都舍不得牺牲,难道是傻了不成!”王玄机不说还好,一开口就让王定然气不打出一来,当即严厉地训斥道。
王玄机把头埋得更低,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之时,王定然突然瞥了王玄机一眼,意味深长地道,“照你当时所言,此人多半是本尊陨落,留下一具分身保命的大能。虽然在那种绝境之下,就连我也断定,他纵然非同寻常,也是必死无疑的下场,如今看来,可能却并非如此。”
王玄机知道其父为人素来古板严肃,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此刻闻言之后,脸上当即浮现激动之色。
他赶忙道,“哦?爹既然这么说了,难道……”
王定然轻轻摆了摆手,话锋一转,“如今东部战场那边,出了一个白发刀修,被观剑瀑举荐之后,已经成为了长老会的一员。”
他故意慢吞吞地道,“根据消息,此人一头白发,腰佩长刀,煞气之重令人难以想象,并且手段也是凶狠强悍,在此前秀水城的守城一战中大放光彩,倒与你说的那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
关系到自身性命和大道,王玄机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其父故意吊他胃口,不由得大为恼火,皱眉道,“只是什么?”
王定然见到自己儿子的这幅样子,反而宠溺地笑了起来,“只是此人如今身份和行为都出了大问题,更被同为秀水城统领的一位金丹地仙,暗中罗列了数条罪状,连同证据一起递交长老会。如今证据确凿,只怕长老会将要派出执法使,前去审判此人。”
王玄机神色一动,恍然道,“爹的意思,是让孩儿也去走一趟?”
王定然点头,“你作为我王定然的儿子,注定是下一代修真界中呼风唤雨的人物,也是时候在长老会中露面,奔赴战场积累声势和战功了,否则将来坐上掌门之位,恐怕还有很多人不服。”
“虽然你与那残魂融合,对你有性命之危,但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剑道感悟灌顶之下,你如今也踏入了陆地剑仙境界,以你的资质,自保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他轻甩大袖,郑重开口,“待会儿我便会发下封命,令你以长老会执法使之首的身份,前往东部秀水城中。若此人真是那人,你必要赔礼道歉,将他带回我天元山,若他不是那人,就权当是历练也无妨。”
此言一出,王玄机那张俊逸近妖的脸庞上,顷刻绽放出比世间任何绝色女子还要明媚的光彩,仿佛秋色一般浓郁,又仿佛春风一般温婉,竟是令得云雾云层荡漾,夕阳更红,仿佛喝醉了一般。
“哈哈,在这山上待了半年,早就把我给憋坏了,如今正好去拿那些妖族练练手。”他眉飞色舞,大笑着道,声音中充满前所未有的信心,“而且我敢断定,爹口中那秀水城的统领,必然是赵沉璧赵兄!”
王定然轻咦了一声后,不解道,“哦?为何你如此肯定?”
“此人,是一条狂龙啊……”王玄机望向远方,“有他在的地方,必定天地都要为之翻覆!”
他目中似有微光,似乎已经看到了那道白发飘摇,手持长刀的绝世身影。
此时此刻,远在数百万里的天河大陆东部,秀水城城头上,那形似猛虎,威严凶煞的巨兽石像,犹然在迎着夕阳咆哮。
黄昏,又是黄昏。
只不过对于赵沉璧来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到光线的变幻与昼夜的更替了。
他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已经足足有半月之久。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最浓重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潮湿而冰冷,甚至还充满着一股淡淡的腐朽之意。
而他躺在这片黑暗之中,如同被虚无吞噬一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赵沉璧那跌入深渊中的意识,终于有了一点苏醒的迹象。
他有些干枯的眼皮轻轻一颤之后,慢慢地睁了开来。
“这是哪里……”赵沉璧醒来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头顶一层层散发出恐怖威能的大阵,以及自己封印住他腹部气府的三道禁制。
短暂的茫然和彷徨之后,一阵怒火缓缓在他心头浮现。
“有趣,这是把我关在了禁绝灵气的地牢中了吗?”他嘶哑道,“须弥子,我入魔过后,昏死过去多久了?”
须弥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蓦然在心湖间响起,“主人,你昏迷之后,被关在这里,已经十六天了。”
“十六天么……”赵沉璧那黯淡的瞳孔中,红光渐渐涌现而出。
他下意识地想要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却发现根本无法用力,肉身更是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流逝殆尽。
赵沉璧以念力内视一圈后,才发现不仅是肉身之力,那被封印的气府在禁制的作用下,也几乎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灵力,如同干涸的河床一般,黯淡而无光。
而同样的,这片关押他的牢狱之中,也在大阵的作用下隔绝了所有的灵气,仿佛一个没有希望的绝境,断绝了赵沉璧所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这种地牢,赵沉璧并不陌生,当初在转轮殿时,就有无数专门针对不朽境仙人的地牢,远远比这还要恐怖。
在被抽空一切的力量来源,并且施加禁制之后,即使是不朽境的仙人,也只能如同失去了土壤的植物,眼睁睁地看着法相崩溃,金身腐朽,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没有一丝一毫脱困的可能。
但冥冥间,王玄机那句话仿佛一语成谶。
这片天地间,有些人是困不住的,他们注定是要搅动风云的狂龙,又怎么会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等死?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然而正当赵沉璧准备催动须弥宝玉的时候,黑暗如同裂开一般,骤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接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