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在祖屋饭毕,息子霄却并未回菩禅院,他只与‘花’九说了一声要去找息华月夜谈,然后将‘花’九送回菩禅院就转身离去。
‘花’九自当和往常一样,回院后,秋收将一直热着的饭菜重新摆上,她这才好好地吃了顿饭。
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她睁眼看着从窗户偷泄进来的月光,就越发没睡意,息子霄的回府,她其实不知要以何种态度去面对,她可以当自己是他的妻,但却不想与他同卧一榻,她也可以关心他的穿衣吃食,但却做不到对他完全的信任,甚至她信‘春’夏秋冬都比他更多。
然而,他让她信他。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样的话,凭什么就笃信自己一定会信他?毕竟他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是一些让她心生隔阂的事。
如果说,她曾经赋予了半点的信任在他身上,在那些事后,她早便将自己的心龟缩到了万丈冰层下面,不见日月,他是息子霄呵,不是受人尊敬的半玄大师,也不是单纯的账房息先生。
于这两种身份,她其实是心无芥蒂地信过,只因半玄数度的出手相助,虽然她知道那出手也只是顺便而已,还有息先生在她进息家之初有过的维护。
而现在,‘花’九不知道息先生当初的维护,息子霄是出于哪种想法,当她是息七少夫人,还是为人妻的责任?
有轻叹流逸而出,‘花’九知道,她可以当好息子霄的妻子,但却很难做到像息老太爷和老太太之间的那种鹣鲽情深,她都不信他,又如何能谈及爱上。
如果,如果她能确定息子霄对她的是哪种感情存在,那么是不是代表她其实可以尝试去爱一次,毕竟此生如无意外,她是要和他共渡一生,若这良人也不是那么差,她其实愿意给两个人一次机会。
脑子里很沉重,什么时候睡着的‘花’九不知道,只是她再睁眼,外面天已大亮,‘春’生轻手轻脚地端了热水进来,一转身见‘花’九醒了,就赶紧取了暖好不凉人的衣服伺候‘花’九穿上。
“姑娘,”‘春’生瞥了一眼那房‘门’,就俯在‘花’九耳边轻声道,“姑爷,一早进来过,婢子拦不住他。”
‘花’九系腰带的手顿了下,然后她又继续动作,敛着的眼睑都没抬一下,“以后不用拦,对他也尊重些,他也算是你们的主子。”
“哦。”‘春’生有些不情愿的嘟着嘴应了声,然后扭了帕子递给‘花’九。
‘花’九以帕覆面,就有熨烫的热气直冲脸面,整个人都觉得舒服到眯眼,“‘春’生,不用担心,你该知道若他待我不好,你家姑娘要走,自然没人能拦得住的。”
那声音闷闷的发出来,但听见‘春’生的耳里,她便喜颜笑开来,一想到姑娘的一身本事,她也就将心放回肚子里释然了。
‘花’九着装洗漱完,一打开房‘门’,就有带着浓重‘露’气的薄雾汹涌冲进房间里,她情不自禁身子颤了一下,好冷。
视线所及之处,院中那棵即便大冬天依然葳蕤青翠的菩提树下,有棋盘,有茗,有蜜合‘色’衣衫的身影。
‘花’九还是第一次见息子霄以凤眸之姿,穿这般浅黄白‘色’的长袍,这种带暖的颜‘色’在晨光中反‘射’出柔和的微光,她眯了眯眼,突然觉得这人身上多了丝人气,从前僧衣加身时的谪仙出尘味淡了些。
他一手执白子,久久不落下,随后转头看向‘花’九,那眸子在轻雾中许是连睫‘毛’都沾湿了,看去只是有暗影,“夫人,对弈否?”
脚步轻移,‘花’九坐到对面,拂开棋盘,将案几给挪出地来,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就落在息子霄绾发的簪子上,也不是以前的菩提枝,而是以菩提木粗粗雕了些纹理的木簪,却一样随‘性’。
许是‘花’九的视线胶着的太久,息子霄就问道,“夫人,有话问?”
“你以前为何总菩提枝绾发?”想也不想,‘花’九就问了出来,她第一次见他之时,可不就是一眼就被那份洒脱给夺了视线去。
没想‘花’九问的是这个,息子霄捡了棋钵中的白子来摩挲,有棋子从他指缝落下就发出哗啦的声响,“僧衣,菩提,夫人可觉相配?”
‘花’九搁案几的手指屈了一下,好吧,她根本不该问这个,她的视线透过息子霄冲屋里喊了声,“秋收,摆饭。”
她是决定在这吃饭,占了他对弈棋盘的案几。
“如此甚好,一起吃。”凤眸上挑,带起狭长的弧度,有黑墨的‘色’泽在其中氤氲开来,息子霄一向冷硬的‘唇’线就有一点微扬的弧度。
知道‘花’九对刚才的答案不满意,息子霄捏起茶盖,掠过面上的茶汤,才道,“僧衣时,我只是半玄,半脚方外,半脚红尘,无华师父言,我需隐起妄念,方才不毁了他人,毁了自己。”
听到这,‘花’九终于抬眼,她看着对面男子眉宇之间天生的风流韵味,清淡的眼瞳之‘色’安宁无‘波’,但那种寂寥的‘色’泽像一场无声但盛大的落雪,飘扬而落,就覆盖掉一切。
“金算盘时,我只是息先生,账房而已,‘混’迹黄白俗物,唯图利,这样,我才不忘过去,才能取信,想取信的人,”这话说完,息子霄放下茶盖,看着‘花’九,那黑曜石般深暗的眼神几乎就那么直直望进她的内心深处,“然,我为息子霄,最真,谪仙飘渺,俗人太假,所以阿九,记得我是息子霄,你的夫,与你共度的人……”
‘花’九良久的不说话,她知道息子霄说的这些才是最本质的事实,然而,她还是做不到因为他是她的夫君,就毫无保留的信他并爱上他,如果那么,她便不是‘花’氏阿九了。
这说话的当,秋收已经摆好了早膳,她犹豫很久,还是多拿了一双碗筷给息子霄。案几上是清粥小菜,腌制了‘花’九爱吃的咸菜,清脆爽口,闻着都是开胃的。
息子霄知道‘花’九需要时间来接受现在的他,他也不急,自顾自得拿起筷子为‘花’九夹了她爱吃的到她碗里,然后用筷头戳了一下她的小脸,“先吃饭,夫人,为夫不急。”
‘花’九理所当然的将碗里的菜吃下肚,斯文秀气的小口小口抿着粥喝,息子霄却吃的很少,他只是闲散地靠在椅背,时不时为‘花’九夹上那么一两筷子的菜,脸上没表情地瞧着她,只那凤眸中才有带温度的丝光在晃‘荡’。
饭毕,案几被收拾干净,息子霄又将棋盘摆好,塞给‘花’九装棋的钵,“对弈一局。”
‘花’九却是不想下,她心底还记挂着封家那批香料的事,也不知道封墨什么时候能将料运到暗香楼去。
将‘花’九的不愿看在眼底,息子霄先落一子,就道,“一局,丫丫的事,我去办,给你‘交’代。”
‘花’九一点也不吃惊,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清清楚楚,即便不知道,昨晚还不是和息华月呆了一晚上来着,她落了一子,“丫丫可是你的‘女’儿,能给我什么‘交’代。”
“不是,”息子霄一口否认,他走棋很快,几乎在‘花’九落子的瞬间他就已经落了第二子,“为夫从未碰过,任何‘女’子,夫人可信?”
‘花’九一愣,她刚准备落子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甚至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息子霄今年也二十有多年,在大殷,男子行加冠之礼时,一般父兄都会带其知晓男‘女’之事,破了童身,但刚才息子霄说他从未碰过任何‘女’子,这怎么可能,除非……
“我未行过,加冠之礼。”在‘花’九心里闪过这种猜测之时,息子霄就那么直接说了出来。
“啪”‘花’九那一子终落下,刚才她忘了眼前的男子是个‘私’生子出生,但即便像‘花’容,同样是‘私’生子,‘花’业封也是从未亏待过,还曾想扶他做嫡子,而息子霄,连加冠之礼都没有过,这是被不待见到了啥地步了。
“夫人,若嫌弃,后悔下嫁也无用,”这才过几子,‘花’九下的太不专心,就已经被息子霄的黑子给形成了围攻之势,眼看就要落败,“因为为夫,不准备放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微扬着,斜飞入鬓的眉梢上有依稀渐暖的晨光光点在跃动,那黑仁眼瞳又浮现出一圈深沉的墨蓝边,这个模样的息子霄,身上那份伪装的出尘随‘性’的气质被破开后,就‘露’出了无方师父一直要他穿僧衣隐藏起来的浓郁妄念。
这,才是真正的息子霄,心太过执念,终究一天再也满足不了那种饕餮的念,便会摧毁他人摧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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