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路上换了马车,直奔锦州府。
黎明朗几人也一路护送,直到进了锦州府,墨玉才第一次开口与他们说话。
马车停了下来,墨玉被一个小丫头搀扶着,踩着马凳下了马车,缓步朝骑在马上的黎明朗五人走来。
见墨玉走来,黎明朗几人也着实惊讶了一会,毕竟这一路上,小半个月墨玉都没有主动和他们说过话。
黎明朗带头下了马,对墨玉点了点头,“墨姑娘。”
黎明朗开口的那一刻,墨玉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对面前的五名大汉屈膝行了一礼,“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不必再跟着我,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们帮不上忙的。”
黎明朗抿着嘴不说话,而是吕树站了出来,问道:“墨姑娘可会留在锦州府?”
墨玉一愣,原本是打算隐瞒的,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点点头:“若是不出意外,我大约会一直留在锦州府。”
黎明朗看了一眼墨玉,吕树拉了拉他的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
像是在为难,黎明朗还是纠结的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墨玉,“墨姑娘,我们会在锦州府安家,你住在哪里?”
这是墨玉怎么也想不到的。
她可以理解黎明朗出于报答救命恩情,而一路护送她到锦州府,也可以理解黎明朗虽然反对,但却依旧在她晚上出门时跟在她身旁守着。可她就是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她已经说了很多次她们可以离开的话,他们却怎么也不走。
“为什么?”墨玉皱起了眉头,很是不解。
黎明朗一愣,随即释然一笑,“墨姑娘,救命之恩大于天,更甚再造。”
墨玉沉默了许久,她看着黎明朗手上戴着的那串明显不属于男子的珠串,咬着嘴唇点了头,“我要去拜师,大儒沈自初……”
说罢,墨玉就转身离开了,她没有再次回头,径直上了马车,没有做任何的停留,往城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谁能告诉我啊?”楚星河烦躁的挠了挠头,他怎么总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呢?
洪客拍了拍楚星河的肩膀,“你这样的脑子,还是不用懂的好!”
楚星河对洪客翻了个白眼,一把拍开了洪客的手:“说的你听明白了一样。”
洪客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骑上了马,得意的晃着脑袋,“至少我知道,墨姑娘是不会赶我们了!”
黎明朗和吕树两人对视了一眼,默默的跟了上去。
进了城之后,墨玉找了一个院子先住下了,留下了车夫和小丫头。墨玉没有回头去看,却仿佛脑袋后长了眼睛一般,她摆了摆手,“去将他们叫过来,等他们找到了房子,再离开吧。”
小丫头早就习惯了一直默默的跟在身后的黎明朗五人,听到墨玉如此交代,也不觉得奇怪,出了门就去叫黎明朗几人进来住了。
墨玉盘腿坐在屋内,正在煮茶,她见黎明朗几人进了院子,让车夫将他们的马牵走了,招呼他们坐在廊下。
黎明朗几人也不觉得拘束,仿佛本就该如此一般,等小丫头搬来了矮桌与软垫,便坐在了廊下。
墨玉倒了一杯茶给自己,然后将茶杯递给了小丫头,让她给黎明朗五人斟茶。茶斟好了,墨玉示意小丫头退到一旁,然后对黎明朗五人认真的说道:“我叫墨玉。”
女子的闺名不能随意被外男知道,虽然黎明朗几人已经知道的,但是知道和被郑重告知是不一样的。就连楚星河也吃惊的看向墨玉,他一直觉得墨玉这个人虽然随意,但是骨子里的规矩那是早就化成血肉了的。
墨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给了五人一个反应的时间,放下茶杯后,她认真的说道:“我在和你们做自我介绍。”
只有平等的朋友之间才会这样做!
黎明朗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的手有些不稳。他下意识学着墨玉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却不想力道没有控制住,直接将茶杯给捏碎了,温热的茶水顺着手掌滚落了下来。
墨玉眨了眨眼,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手帕递给小丫头,示意她递给黎明朗。
这下,所有人都震惊了,黎明朗看着被小丫头送到跟前的手帕,忽的不抖了,他的目光坚定,轻轻的接过了手帕,将手掌上的茶水都擦干净了,放在一旁。
“墨玉,我是黎明朗。”
“吕树。”
“我是楚星河,叫我星河就好了!”
“我是洪客。”
“许泗,见过姑娘。”
这是六人之间,第一次平等的对话,也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相互认识。
墨玉对他们颔首,指着桌案上的茶点,道:“路上买的,已经凉了,不过味道还不错,尝尝吗?”
“我早就饿了!”楚星河挽起袖子,立马大快朵颐了起来。
黎明朗倒是有些拘束,他看了一眼端坐在上的墨玉,又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楚星河,忽然觉得有些丢脸。
“嗯,我不该那么规矩了的。”墨玉放松了下来,她将腿从屁股底下抽了出来,一只屈膝踩在软垫边上,手臂搁在了膝盖上,一手拿茶杯,一手拿茶点,做的无比自然,让楚星河都看呆了。
“墨玉,你告诉我,你之前不会都是装的吧?”楚星河自从墨玉救了他一命后,便与她多了一丝好感。
“其实,不重要的,那都是我。”墨玉勾唇一笑,“不是吗?”
黎明朗几人没有问墨玉晚上是否出门,墨玉也没有将这件事提出来,两者之间很有默契的将这件事忘却,只不过黎明朗几人依旧有人守夜,墨玉依旧在晚上会练一会缥缈身法。
吕树和许泗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院子里正飞上飞下的墨玉。
吕树:“我现在可以确定,她真的没什么内力了。”
许泗点头,“可是就算没什么内力,她的身法依旧很厉害。”
“墨玉……”吕树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称呼墨玉,但只是短暂的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墨玉说,她要拜大儒沈自初为师?”
“嗯。”许泗点头。
“那是什么人?很厉害吗?”楚星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盘从墨玉那里讨来的点心,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块。
“你不认识?”一直很淡定的许泗这回变了脸色,他震惊的看向楚星河,想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成分,最后还是颓然的说道:“你……真的不知道?”
楚星河有些茫然的摇头,“不知道啊……”
许泗第一次无力的扶额,“《荀子·儒效》中讲到‘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统类,如是则可谓大儒矣。大儒者,天子三公也。’《后汉书》逸民传·法真篇提到:‘好学而无常家,博通内外图典,为关西大儒。’这就是大儒!沈自初就是我朝的大儒”
楚星河睁大了眼睛,连嘴里的糕点也不嚼了,他艰难的将其咽了下去,眨着眼睛,摇头:“不懂……是说他们很厉害吗?”
“是说他们学识渊博,也是很厉害的意思。”墨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许泗的身后,她笑着看向楚星河,“不懂,就要多读书,沈先生是读书最多,学问最好的人。”
楚星河若有所思的点头,然后从盘中拿了一块糕点,“你要去做学问吗?这不是男子的事吗?你抢来做什么?又不能做官。”
墨玉顿住了,她忘记了,这是在古代,就算她已经受到了很多优待,可是这也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女子,女子什么也做不了的事实。
吕树在见到墨玉发呆的时候狠狠的踩了楚星河一脚,瞪了他一眼。
许泗上前一步,蹲下来,平视墨玉,“不要难过。”
“我没有难过……”墨玉摇头,慢悠悠的转过身回屋去了,“我不能直接去拜师,没有理由啊……”
楚星河小心翼翼的将嘴里含着的糕点吐了出来,“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了?”
“你也知道啊!”吕树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开了。
许泗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脸色很明显的告诉了楚星河——我现在也看不爽你!
墨玉回了屋子,她将脑中已经做了无数遍预案的想法全部丢出脑外,这些完全行不通,她没有理由拜师的,作为一个猎户之女,为什么要拜大儒为师?完全没有需求!
墨玉深吸了一口气,她提笔在桌上写了起来,直到三更天,才停下了笔,一个想法渐渐的在脑中成形……
第二日一早,墨玉就骑着逐月,悄悄的出门去了。
黎明朗几人虽然发觉了,但是墨玉却也同样察觉到他们想要跟在自己身后,让他们停下了脚步。尽管很不解,但是黎明朗几人还是没有追上去,只是有些担忧的看着墨玉独自一人离去。
墨玉身穿金黄十样锦妆轻纱半臂,逶迤山茶黄半臂蜜色纱裙,身披银白蝉翼纱。黑亮的秀发,头绾了个双丫髻,插了几只粉色的珍珠圆钗,手上戴着一个羊脂玉葫芦式样的戒指,腰系澹澹底半月水波丝绦,上面挂着一个石榴红银丝线绣莲花香囊,脚上穿的是乳白底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靴,整个人姿形秀丽。
如果不是墨玉身量是在太小,明摆着一个俏丽的小丫头模样,大约会有不少人被着富贵打扮给闪到眼。不少人都看着坐在白马上东张西望的小丫头,如果不是锦州府的治安好,或许已经有人上前将墨玉拐了去了。
墨玉恍若不觉的在街上穿行,她停停走走,终于在一个包子铺前停了下来。
墨玉拉着缰绳,跳下了马,声音清脆的问那小贩:“你包子怎么卖的?”
小贩没想到这个穿着华丽的小姑娘会买自家的包子,好生惊讶了一番,指着包子说着,“菜包一文钱一个,肉包两文钱一个,馅多皮薄大包子,小姐要吃什么?”
“一个菜的,一个肉的。”墨玉摸出了三文钱,放在了笼屉边上,等着小贩给自己用纸包好了包子,便拿着包子走了。
墨玉这一下马买东西,很快就有人站在自家摊位上招呼了起来,十分卖力的请墨玉去瞧瞧自家的好东西。
墨玉倒是很给面子,只要有人招呼她,她就凑过去瞧几眼,东西没买,倒是吸引了不少人跟着她走着,有不少人还装着不是在看墨玉,在沿途的小摊上买了不少的东西。
“从古至今的人都是那么爱看热闹吗?”墨玉将菜包吃了,不着痕迹的回头瞄了一眼,嘟囔着:“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丫头嘛!”
墨玉的这一举动的确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而她最想吸引到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墨玉爬上了马,捧着肉包,任由逐月往前走着,皱着眉头。
“姑娘,太阳就出来了,外面晒,进茶馆坐坐吧。”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二在茶馆前招呼着墨玉。
墨玉心念一动,她侧头看去,隐隐察觉到了有不少的视线投射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浅浅一笑,拉着缰绳,朝茶馆走去。
招呼客人的小二连忙上来牵马,看墨玉下了马,又引着她进去,找了店里最好的茶博士给墨玉沏茶。
那些视线的确跟在了墨玉的身后,原本跟在墨玉身后的一些人没有进茶馆,但是还有一些跟了进来。或许是因为墨玉的年岁不大,对方的视线没有多少遮拦,就这么盯着墨玉看。
墨玉也假装不知道,听茶博士和自己说话,请他坐下,又点了几道茶点,托着下巴和茶博士聊起了天来。
“姑娘如何清晨一人在外?你的家人呢?”茶博士很会套话,他一直在引导墨玉说着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或者说,是那些人想知道的消息。
墨玉晃了晃脑袋,头上的珠钗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我就是出来逛逛,上次来城里,还是爹爹带的,我就要回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