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给她的感觉不同,没有了寒意,她有些疑惑,是都杀死了吗?
沈自初呆站在原地,朝墨玉伸出手,轻唤着她的名字。
墨玉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一般,茫然的看着这边,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最喜欢的骑装,就算是红色的,也染上了不少血污,甚至她喜欢的绣花也变得发黑。头上的发冠不知道被谁砍断了,只留下半个勾在头发上面,头发散乱,沾满了鲜血,黏在脸上,像是街边的小叫花子。
沈自初看着墨玉这个样子,有些心疼,也有些无措,他的小徒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玉儿……”沈自初伸出手,试探着去摸墨玉的眼睛。
墨玉警惕的抬起手,双目无神的看了过来,却透出了满满的杀意。就连沈自初后面的那个将军也被吓了一跳,将军摇了摇头,可惜了,多好的一个苗子。
好像是察觉到了沈自初的到来,墨玉试探着问了一句,“师父?”
沈自初身子一顿,手颤抖着,将墨玉脸上的发丝小心的拨开,“师父在,师父在。”
墨玉还是什么都听不到,但是那种安心的感觉已经传了过来,她含着泪花扑了过去,大声的叫着沈自初,豆大的泪珠混着血液滑落下来,她甚至还记得不能让自己的眼泪弄到沈自初身上,用自己血污的袖子擦干净了眼泪,嚎啕着拉着沈自初的袖子。
“师父我看不见了,玉儿听不到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墨玉嚎啕着,袖子不断擦着眼泪。
场面一时之间诡异异常,不论是被俘虏的金兵,还是来援的周军,都惊讶的望了过来。
刚刚就发现不对劲了,是个看不见的还能说得过去,可要是说她听不见,感觉不到什么的,是不是有点扯?她刚刚杀人……不对,咬人咬的那么熟练,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吗?
但是很快的,所有人都相信了墨玉的话。因为除了沈自初,几乎没有人能靠近墨玉的身边,无论是沈自初允许的还是不允许的,墨玉都摆出了一副警惕的姿态。
沈自初拍着墨玉的背,告诉她这些人不是坏人,可是墨玉什么反应都没有,抱着沈自初的腿,警惕而无神的望着那些靠近的人。
沈自初的鼻子一酸,他愤怒的瞪向墨衣卫,“你们怎么办事的!”
察觉到了沈自初情绪的不对劲,墨玉抱着他大腿的手更用力了,甚至连后背的伤口裂的更厉害了也也不自知。
沈自初的手一僵,他感受到了一阵温热,墨玉受伤了?这个认知让他甚至忘记了眼前所有重要的事情,抱着自家小徒弟就朝平江城而去。
金兵已经被尽数俘获了,平江城的城门打开,几乎每个人都含着眼泪,喊着“玉姑娘玉姑娘”的出来,围在沈自初的身边,焦急的看着墨玉。
“沈先生,这是大夫……”叶泉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肩上扛着一位大夫,是之前为墨玉包扎伤口的那个。
墨玉整个人都不对劲,紧紧的揪着沈自初胸前的衣襟,对于那些靠近自己的人都无法放松下来。沈自初咬着牙,就近找了一个还算完好的屋子,让人去拿干净的衣物和食物来。
“沈……沈先生,玉姑娘下令烧了粮食。”叶泉站在一旁,呐呐的说道。
沈自初面色一沉,正要发火,却被一名墨衣卫打断了:“有,山上有兔子野鸡,属下这就去抓!密道里还有一些粮食,去让他们打开密道,拿些米先给姑娘熬粥……”
墨衣卫这一声,很多人都行动了起来,只留下尴尬的站在屋内的叶泉和那个跟着沈自初进来的将军。
“金兵大约俘虏了八千人,城中还有多少人?可有人受伤?咱们别在这里打扰沈先生了,玉姑娘的伤势要紧……”
最后的两个人也事项的离开了,沈自初垂下眼,伸出手,默默的为墨玉将衣服脱了。然后他发现,原来墨玉受了不止一点伤,而最重要的就是后背上的箭伤,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扯开了那么多皮肉。
“怎么不好好保护自己……”
……
墨玉醒来的时候,丧失的无感依旧没能回来,她有些慌乱的摸索着,可是就算摸到了什么,她也无法辨别出来。
沈自初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冲到了里间,看到慌张的墨玉,将她抱住了。
墨玉瞬间安静了下来,紧紧的抓着沈自初的衣角,抿着嘴不说话,她好像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蛊术用的太多,导致了后遗症。蛊术延长了她对金兵的感知,而也就是因为这样,过度使用之后,她也暂时失去了五感。
墨玉现在只能明确的知道,沈自初回来了,在自己的身边,她要跟着他,其他什么都无法确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蛊术这件事有没有被沈自初发现。
沈自初垂眼看着墨玉,她正像一只小兽一般,依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不愿意离开。他伸出手,摸了摸墨玉的头发,还是什么都没有恢复。
“先生。”初春来敲门。
沈自初让初春进来了,只要沈自初还在屋子里,初春照顾墨玉的时候,墨玉通常不会反抗,不会像见到别的陌生人那般警惕。
之前墨玉做的准备都很到位,就算有一些不足之处,沈自初也在这段时间给完善了,只是城中的粮食不多,他让人去其他的城池借了些,然后便是那些死在战场上的野兽,成了城中军民暂时果腹的粮食。
墨玉喝着初春喂自己的鸡汤,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甚至都不知道是冷是热。初春看着墨玉这幅样子,想到之前墨玉被沈自初从金兵斗笠救回来的那副样子,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的吐着鲜血,那副可怜的模样,吓的所有人都以为墨玉就要不行了。
可是好在,一夜之后墨玉醒过来了,那些在门外守着的人大概鞥放心不少了。听说昨天晚上有不少人给墨玉点了长明灯。
初春怯怯的看了一眼沈自初,她总觉得沈先生的状态不太对,听说昨天他把黑金王和王河都带走了,甚至连两位将军都没能拦下来,还差点打了一架。
初春给墨玉炖的燕窝最后还是没能进了墨玉的肚子,沈自初不让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开始给墨玉调理身体。而当墨玉能感觉到一些触感时,才被沈自初允许出门晒晒太阳。
因为墨玉看不见也听不见,所以她的衣服没有了先前的繁琐,全部都在脚踝以上,袖子也不再那样宽大,就连头发也高高的束起,只用一根簪子固定,一切都以简洁为主。墨玉踩着柔软的羊皮小靴,揪着沈自初的衣袖慢慢的往外走去。
她睁着眼,但是什么都看不见,更加无法根据声音听到周围的动静。全城的百姓在听说墨玉好转了之后,求了沈自初无数回,希望见墨玉一面,今天终于能看到了。每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焦急的站在院子外面,等着沈自初领墨玉出来。
“门开了门开了——”站在门外的百姓争先恐后的往前伸着脑袋。
“玉姑娘,玉姑娘,这里——”
“玉姑娘……”
墨玉跟在沈自初的身边,眼睛睁的大大的,但是依旧无神。渐渐的,门外的人也察觉到了些什么,慢慢安静了下来,看着那个抓着师长衣角的小姑娘。
“各位,小徒双目失明,双耳失聪,恕不能在外多逗留。”沈自初拱手,淡淡的说道。
“沈先生,玉姑娘这是怎么了?”沈宏也在这些人之中,他有些担忧的走了出来,看着墨玉。
墨玉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警惕的往后缩了缩,朝沈宏看去。但是双目依旧无神,手紧紧的抓着沈自初的衣角,小脸紧绷着,让人一下子就体会到了她的不安。
沈自初的手在墨玉的头上拍了拍,摇头,“玉儿本就身体不好,这几日……”沈自初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带着墨玉回去了。
只是他没有拉动墨玉,墨玉扯着他的衣角,站在原地,脸上有些迷茫,朝沈自初的方向望去,“师父,我想去拜祭于婶婶。”
沈自初很快就行想起了“于婶婶”是谁。是墨玉找来给他们洗衣服的一个寡妇,那天晚上,上官泽派来的人来抓墨玉,她就是那时候死的。沈自初转头看向于寡妇的婆婆和儿子,见他们点头,才牵起墨玉的手往外走去。
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沈自初看了他们一眼。这几日,沈自初基本将事情弄清楚了,如果说最开始墨玉只是不愿意那么多人白白死去的话,她还给自己留了后路,能能战乱的平江城脱身。
可是在去过大杂院之后,她就改变了想法,沈自初大约知道墨玉是怎么想的,对墨玉的想法不对置喙,但是也不赞同。
沈自初没有马上领着墨玉过去,想要拉着她回去,但是墨玉不愿意,噘着嘴站在原地。
沈自初想要和墨玉解释,但是忽然想起墨玉听不到,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墨玉的衣袖。
墨玉恍然大悟,然后露出了笑容,顺从跟着沈自初回去换衣服了。
这一幕很多人看在眼里,甚至有些不懂事的小孩子指着墨玉问,“她是不是瞎了啊?”
墨玉就连一点反应也没有,每个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平江城死了太多人,可是平江城保住了,这一切都是靠墨玉的谋略得到的。如果没有墨玉的坚持,平江城现在已经在金人的手下了,或许城中的百姓都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如果不是她,没有人能撑那么久,她一直站在最前面,拿出那小小的肩膀让所有人依靠。
墨玉换了一身玉涡锦缎窄袖褙子,外面披着一层貂皮碧霞罗,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石青色花纹,乌云般的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颈边,头上插着碧玉棱花双合长钗,整个人清丽脱俗。
沈自初也换了一身深蓝色花素绫衣衫,腰间绑着一根墨色荔枝纹银带,一头飘逸的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根黑檀木簪固定,一双狭长的凤眼,显得整个人斯文优雅,与墨玉站在一处,师徒两个倒不像是凡人。
沈自初挑了挑眉,看着地上短短的时间内就扫干净了雪,贴心的铺在上面的稻草,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墨玉会尽心尽力为这些人争取时间了。
人心的都是相互的,你对他们好,他们也自然会对你好。
沈自初领着墨玉,小心翼翼的走着。或许是师徒两个这样的安静,周围讲话的人声音也小了下来,静静的跟在两人身后。就像是一幕哑剧,路中间放了长长的稻草垫防止人滑到,一长一短两个人走在中间,路的两旁默默的跟着大量的百姓。
墨玉的手心出了汗,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高阳是不是愿意让她来拜祭于寡妇,也不知道高阳是不是还在怪她,她害死了于寡妇。
墨玉的脚步停住了,她不知道身边跟着些什么人,但是既然沈自初没有反感,那就说明这些人不会吵闹影响到他的心情,大约是墨衣卫吧。
墨玉扯了扯沈自初的袖子,小声的说道:“师父,我怕高阳还没有原谅我,咱们就在外面站一会就回去吧……”
平江城安全之后,城中就流传着一个消息。攻城的不止金兵,还有一个皇子,为了争夺皇位想要利用平江城做筏子,而节度使当时就是和这个皇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想要把玉姑娘绑起来送出去,然后玉姑娘才发现金人的奸细。
这个说法被沈自初否认了,但是却依旧被广泛流传着,每家每户有死去亲人的,更是对这个不知名的皇子咬牙切齿。
而当墨玉说怕于寡妇的儿子不肯原谅她不敢进去的时候,不少人都红了眼睛。
甚至有人站出来冲墨玉喊:“不是你的错,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