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墨玉沐浴更衣之后,便换了衣裳进了皇宫。
依旧是一身黑衣,只不过嘴里还是存了淡淡的酒味。
“令使又来了?”严安站在太极殿门口,淡淡的看着墨玉,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严统领不该笑的,我这次来可不是件好事,怕是你也会被迁怒呢。”墨玉在距离严安的几步外站定,笑着看着他。
严安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他对于墨玉的话,又不敢不相信。他是龙鳞卫,只皇帝的贴身侍卫,能让皇帝降罪于他的,就只有……
严安神色复杂的看着墨玉,“令使,你不要胡闹。”
“虽然年纪小,可我不是个孩子呢。”墨玉歪头一笑。
“退朝——”
墨玉和严安的视线同时朝殿门口看去,墨玉朝他笑了笑,“要劳烦严统领为我通报了,我去兴庆殿候着。”
墨玉转身便走,严安皱眉,可是又无法阻拦墨玉,只能悄悄的派了不少人手把手兴庆殿。墨玉这个性子,从来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谁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皇帝在下朝的时候听到墨玉来了的消息时,挑了挑眉,他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尚行,笑眯眯的让他先回去了。
尚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而皇帝,刚刚是皇帝叫自己来的,可是现在又是他让着自己回去。尚行看了一眼严安,只能先告退了。
皇帝来的时候,墨玉正跪在兴庆殿之中。
皇帝的脚步顿了顿,挑眉,“今日这是怎么了?做错了什么事了?”
墨玉连忙转身,对皇帝磕了一个头,“陛下,臣是来请罪的。”
皇帝路过墨玉身旁时,嗅到了淡淡的酒味,他仔细的看了一眼墨玉的衣着,“这是怎么了?酒喝多了?”
墨玉顿了顿,头更低了:“昨日与齐小王爷出门,回来时想起师父,便喝了一点。”
皇帝看了墨玉一眼,见她衣着整齐,发髻一丝不苟,想来也是换过衣裳的,却还是带着这么大的酒气?
皇帝迈步,朝前走去,然后坐在了位置上,低头看着跪在大殿重要的墨玉:“昨日你与齐越那小子出去,做了什么?”
墨玉的声音有些怯怯的,行了一个大礼,告罪道:“陛下,臣诓骗了齐小王爷,让他喝了酒,破了孝制。”
皇帝的面色古怪,昨天才刚和她说过,要她和齐越“熟一点”。他没想到,墨玉居然这么贴心,直接把齐越的后路给端了。齐越身上只要带着这个污点,就算他想要做什么,也基本上被堵死了路子。
皇帝叹了口气,眼中却是赞许:“你年纪小,还不懂事,这如何是能随意诓骗的?自初去的早,你尚有许多事不知晓,他尚在孝期,这酒一喝,让言官如何不弹劾?”
墨玉将头抵在了地上,“求陛下降罪。”
皇帝摸了摸胡子,还算满意的看着墨玉,这是一个贴心的小棉袄,只不过……手段太过厉害,头脑太过聪明了……
“你师父不在了,事事皆要小心。”皇帝正要从怀中拿出什么东西,却注意到了墨玉手上的一道伤口,手顿了顿。
“你手上怎么了?”皇帝皱着眉头看着墨玉手上的伤口,莫不是齐越气急伤了她?
墨玉低头看着手背上的伤口,缩了缩肩膀,想要将伤口藏起来,可是缩到一半,又停住了。她这点小动作没能瞒住皇帝。
皇帝有些不高兴,难得她还想为齐越隐瞒?她是朕的人!如何能偏向他人!
“陛下,臣有罪。”墨玉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皇帝愣了,他没想到墨玉会忽然来这样一出,皱着眉头看着墨玉。听闻先前,她与齐越那小子关系不错,若真是这样……若她真要为齐越求情的话,只怕是……
“你尽管说来。”皇帝面无表情的摩擦着手中的珠串,看着下方的墨玉,淡淡的说道。
墨玉的头低的厉害,谁都瞧不到她微微勾起的嘴角,“陛下,臣瞒了陛下一件事……”
皇帝眸色一深,果然如此……
他摆了摆手,示意墨玉继续讲。
严安站在一旁,忽然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如果不是方才墨玉提醒过自己,他只怕是真的和皇帝一样以为是齐越的事情了……
严安的手按住了腰间的配刀,脚步不着痕迹的往皇帝身旁挪了挪。
墨玉收起了所有的表情,身体依旧伏着,只是轻轻的抬起了头,神色坦然的看着皇帝,轻轻的将两只手翻转了过来。
严安看到墨玉这样奇怪的动作,心底的警惕更甚,小步走到了皇帝的身旁。
“陛下,当年,师父曾带着墨玉离开长安寻医,为医治墨玉隐疾,走遍大江南北……”
皇帝一愣,她在说什么?她想说什么?
墨玉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带着泪光,“师父临终前,将墨玉令交给了墨玉,墨玉另有兄长,原本是不能成为墨玉使的,可师父此为,却不是因为只有墨玉伺疾床旁,更不是因为大师兄资历不足,而是另有缘由!”
皇帝:朕知道,是朕的意思,墨玉使自然是要朕自己选的才好掌控,如何还能与老祖宗一般,任由其自然发展?可你居然知道了?
墨玉又磕了一个头,额头红红的:“陛下,师父无意中得知了一项秘术,请陛下屏退左右。”
皇帝:……不对啊,这和我想的不一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墨玉,你可知欺君之罪?”皇帝沉下了声音。
墨玉顿了顿,心知自己不能再这样吊胃口了,她抬起头,双眼直视皇帝,“墨玉已犯欺君之罪,再不敢隐瞒,请陛下屏退左右!”
皇帝愣了愣,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他深思片刻,摆了摆手。
夏库看了墨玉一眼,退了下去。严安也想退下,不过被皇帝拦下了。
墨玉看了严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严安觉得自己可能招惹上了麻烦……
“陛下,师父在墨玉的身上种了一只蛊虫,当初墨玉几欲病死,多少灵丹妙药都无法挽救,师父熬红了眼,将自己关在房内三日三夜,最终寻来了一只蛊虫,种在了墨玉体内,作为墨玉的本命蛊,相互依存,以此保命。”
墨玉跪的直直的,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严安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迅速的低下了头。他知道,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他不该在这里,也不该听到的。
皇帝的脸色也有些奇异,他愣愣的看着墨玉,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墨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放出了一只黑红色的蛊虫。
这只蛊虫才一放出来,就瑟瑟发抖的落在了地上,趴伏着不敢动。
皇帝心念一动,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传来……
墨玉的面色也苍白的很,她低下头,对皇帝磕了一个头,“陛下,墨玉不敢欺君,只是初次面君时,心中实在害怕。昨日再次得见圣颜,这才压下心中的恐惧。原本墨玉以为,是因为窥见天颜才……”
“严安。”皇帝目光深深的看着墨玉,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墨玉低着头,牵起了嘴角,没有继续说下去。
皇帝让严安退了出去,没让他听接下来的话。
严安满腹疑惑,可是却丝毫也不敢多想。无论是皇帝,还是墨玉,他都不敢深入的想下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兴庆殿的大门再次被关上,严安找了不少龙鳞卫远远的守着,谁也不让进,这让不少人都紧张了起来。
兴庆殿究竟发生了什么?龙鳞卫居然造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皇帝目光深深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墨玉,神色略微复杂,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只通体黑色的蛊虫。
蛊虫才一出来,墨玉便呕出了一口鲜血,她的蛊虫被皇帝的那只压制了。
“求陛下降罪……”墨玉咬着牙,艰难的说道。
皇帝的神色松了松,将手中捏着的东西放回了袖子里,顺便将蛊虫收了回来,“爱卿……只有这一只蛊虫?”
墨玉磕了一个头,“陛下,臣每日以鲜血喂养蛊虫,从师父留下的书籍中寻找越氏一族催动蛊虫之法,如今已小有成就,能催动二十只蛊虫。”
皇帝的眉头一挑,嘴角浮现了一抹笑,“沈卿,去得早啊……”
墨玉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陛下,臣不敢隐瞒圣听,墨玉本无资格胜任墨玉使一职……”
皇帝再次打断了墨玉的话,“爱卿此言差矣。”他眉眼带笑,“自初的眼光,朕相信,你师父……对你很好。”
皇帝摸着胡子,何止啊?他有了一个可掌控的墨玉使呢!
“爱卿不必妄自菲薄……你,很好。”
墨玉深深的拜了一拜。
“你有一位兄长?”皇帝忽然问道。
墨玉低着头,应了诺,“家兄墨连城,曾拜入正南道学艺,前些年,拜入了凤凰山申子实门下,家兄愿为陛下征战四方。”
皇帝看着墨玉的目光深了些。这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孩子,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墨玉聪明,可是他不在意。女子的聪明,与孩子的聪慧,那都不是他需要的。可是作为一个臣子,她很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他要的是,一个足够听话的臣子,能让自己安心的臣子,一个能让自己掌控的臣子。她做的很不错,哪怕最初有过恐惧,但是最后依旧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
要知道,除了越地,没有人会对拥有蛊虫的人有好感,甚至认为这是妖道。她将自己的性命完完全全的交托在了自己的手上,在知道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她的时候。
而她仿佛知道自己的想法,他需要更强大的墨玉使,可是他不愿意自己无法驱使这个最大的左右手。于是她向自己抛出了她的又一个小辫子,她的兄长。她将她的兄长放到了他的手中,她请他放心。
“自初说,你与你兄长感情很好?”关于墨玉的事情,沈自初曾对皇帝说过。当时是为了避免这个小徒弟对墨玉使产生式吗影响,所以沈自初强行切断了他们兄妹的联系,不许他们见面,可这样却让他们兄妹的“感情”更深了。
他不需要一个无畏的属下,他的人,有了恐惧,这才更好驾驭。
“你这般优秀,兄长必然也不会差,他有从军的想法?”皇帝摸着手中的珠串,他甚至想好了该如何厚待墨连城,以便控制他的墨玉使,这比什么药物都要管用。
……
墨玉离开兴庆殿时,带上了皇帝赏赐的一堆东西,以及一张圣旨。无论皇帝是为了驱使她,还是真的欣赏连城。连城都能进入军营,并且,他不会走太多弯路。
严安被皇帝叫了进去,他与墨玉错身而过的时候,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这其中带着对墨玉先前提醒的感激,也带着一丝隐秘的怜悯,甚至还有一丝因此而生出的懊恼。
“严统领作为龙鳞卫,只要谨记几身职责便好。”墨玉捧着一堆盒子,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低声与严安数的哦哦啊。
严安的眼睛一亮,然后迅速低下了头,快步进了兴庆殿。
墨玉转身看了一眼被关上的兴庆殿大门,勾唇一笑。
夏库如何看不出墨玉现在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他带着笑走了上来,“姑娘可用过了早饭?”
在外面,墨玉的身份不能被说破,“令使”便成了“姑娘”。
“来时吃过了,昨夜喝了一夜酒,伤胃,早起用了白粥。”墨玉淡笑着与夏库说道。
夏库很少能见到这样尊敬他的人,尤其这人还是皇帝的左右手,就算是严安也不会这样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
“姑娘与陛下说了这许久的话,耗费体力颇多,若是姑娘不嫌弃,可到偏殿用了早膳再行出宫。此时宫门才开,不少娘娘身边的宫人都在此时出宫,只怕姑娘有些不便。”夏库善意的看着墨玉,说道。
“便多谢公公了。”墨玉朝夏库拱手谢道。
“不妨事不妨事,都是为了陛下分忧嘛。”夏库面带笑容,寻了一个小太监送墨玉去偏殿用膳,还仔细的提醒了要精细些的膳食。
夏库看着墨玉离去的背影,目光之中带着一丝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