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域林中一役之后,古严所率的车马便进入青周国境,前行颇为顺遂,三天之后便到达青州国内厉王封地的中心——郸城。
得知厉王王妃自千炎国省亲归来,厉王赵琦特意叫封地内的文武百官自城门口夹道欢迎至王府府邸。场面宏大,气氛热烈,充分表达了厉王对王妃归来的思念之情。
厉王府的府邸占地百亩,规模宏大,单是府邸正门,便足有三丈之高,四丈之宽,全部敞开,可容十匹马并行踏进。入门之后却是假山为屏,其后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很有曲径通幽的意趣,而后才是厅堂与居室,安排于此,不但幽静隐秘,而且安全姓颇高,因为其两侧便是府中侍卫休憩练功之所,分为东所和西所。
东所为首,西所次之,本是上下级的关系,却因府中势力的分流而从上下级变为真刀实枪的对手,因而各自有各自的营房和武场,各自有各自的领导和体系。
而古严则是东所的所长,其所率领的云体宗则占据东所,效忠的是王爷,是正统,是世子,是厉王妃。
而西所的所长则是一个叫吴钩的人,其所率之众并非一个门派,而是一些流落江湖的能人异士,其中不乏鸡鸣狗盗之辈,都是厉王招募的门客,因不满自身地位与云体宗门人的悬殊,所以聚于西所,为利益所趋,而效命于厉王的侧妃李氏。
李氏本是青周国的相国之女,原是嫁于厉王为正室王妃的,却没想到刚刚做了三年的王妃,就被千炎国派来和亲的公主齐格丽夺了正室之位,贬为侧妃,更是在齐格丽诞下男婴赵挺之后,夺了她儿子赵钦的世子之位。这其中的恨自不待言。
所以东所和西所之间的矛盾和摩擦愈演愈烈,明争少有,暗斗颇多。而厉王赵琦喜弄制衡之术,对府中妇人之斗睁一眼闭一眼,但却叮嘱双方保护好他的两个儿子。
厉王的态度给了侧妃李氏极大的信心,她以为厉王是迫于两国和亲的国策而贬她为侧妃,至于将来哪个儿子能继承世子之位,犹未可知。毕竟赵挺有一半是千炎国的血统,不如自己儿子赵钦的血统,是纯正的青周国人。
正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小隐锋便在这厉王府的东所以古钧之名落地生根。
云体宗本是讲求修炼体术的宗门,却是在宗门没落后,因为青周国以剑为尊的风俗而开始用剑,且为区别于青周国最大宗门剑宗的轻灵,而使用重剑。传到古严这里,更是沿袭出一整套淬骨炼劲的法门,从而确保宗门之中人人体格雄健,攻击狠辣。
古钧作为古严收养的义子,更是少不了这种法门的淬骨炼劲,所以从古钧被抱回来,就每曰以云体宗特制的药液泡澡,一直泡到四岁那一年,便得参加云体宗的入宗体质测试。只有体质坚韧,气力雄劲,且年龄在四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童才能正式入宗门修行。
而这种入宗体质测试,对于不足十岁的孩童而言是非常残忍的。测试的方法很简单,只需测试的孩童对着指定的石片出拳击打,根据石片的碎裂程度判定入宗资格。而这测试用的石片有三种——龟纹石,千层石,黑云母。
龟纹石又名风化石,由各种碎石聚合而成,色彩相杂,沟纹纵横,是三种石片中质地最为疏松的石片。
千层石乃青黑色与白色片状岩石相间重叠,石质较龟纹石坚硬。
黑云母呈黑色具有丝光,结构致密,细腻,是三种石材中最为坚硬的石片。
测试分为三轮。第一轮用龟纹石,参加测试的孩童只要能将龟纹石一拳砸出裂纹,便具有入云体宗成为外室宗徒的资格。第二轮用千层石,参加测试的孩童如若能够一拳将千层石砸出裂纹,便有资格成为云体宗的内室宗徒。第三轮用黑云母,参加测试的孩童若是能够一拳将黑云母砸出裂纹,便可由宗主及长老收为入室弟子,成为同辈中的领导者。
厉王所辖封地利州地处青周国南端,距离都城青都较远,而离方域较近。所以此地居民多尚武,以抵御时不时来此打家劫舍的方域匪徒。
虽然青周国以剑宗为首,但是此地的居民却因剑宗路途遥远,门槛太高,学费太贵而趋于投入利州最大的坐地户云体宗。
所以每年云体宗举办入宗体质测试,厉王府都会打开王府的东门,热情接待来测试的海量孩童,如此一来可以为王府充盈后备力量,二来可以让百姓对王府心生爱戴向往之情。
于是乎,门庭若市的王府东门便时不时传来孩童出拳砸石的梆梆声以及拳头流血后的啼哭声,一时间好不热闹。
血淋淋的石片整车整车地往外拉,能够留下来的宗徒却并不多,因为哭声太吵人,所以侧妃李氏向王爷要求这入宗体质测试的标准再加上一条,那就是哭者必逐。即便是石头砸出了裂纹,但如果流泪啼哭便失去入宗资格。
这条标准虽然不近人情,也确实大大减少了进入云体宗的宗徒,达到了侧妃李氏削弱云体宗的目的。可依着这样的标准选出来的孩童不但体质过硬,就连姓格也都是质地坚硬,却是侧妃李氏没能想到的。
古严作为云体宗的宗主刚正不阿,对自己收养的义子古钧更是信心百倍,四年来的悉心培养,发现小古钧不但天资聪颖,识文断字一目十行,而且力气大的惊人,私底下已经测试了古钧好多次。一指头能戳烂龟纹石,两手能掰断千层石,一拳下去能砸碎黑云母,每次都是轻松加愉快,虽然手上也流血,却不曾见古钧哭过,好似不知疼一般,从来都是笑呵呵的,让古严惊喜不已,爱若明珠。
可任谁也不知,古钧这天生神力其实是前世杀伐绮阳城的怪物时所沾染的一丝汲力丹的丹毒在作怪,这丹毒本来是被施珈蓝自爆出的药气所解,可是机缘巧合,重生后这丹毒遇上了云体宗淬骨炼劲的药液,却似遇见了同族的亲人一般,有了一丝复苏,更有了一丝变异,对于药液淬骨炼劲的效用有着绝然的提升。泡了三年多的特殊药液,小古钧的体质确实异于常人,力气大不说,对于痛感的耐受力也非同一般。这对于进入云体宗修行的古钧而言,暂且算是因祸得福吧。
这样的义子是义父的骄傲,这样的骄傲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显摆一下,才能满足古严作为一宗之主的虚荣心。可是如果东所所长古严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那么西所的所长吴钩的自尊心就会受到打击。所以,吴钩看到第一轮测试中小古钧夺得魁首时古严那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十分嫉恨,于是差人给古钧的饭菜里下了点泻药,泻的古钧整夜跑厕所拉肚子,一直折腾到天亮,肚子不疼了,人也拉虚脱了。
这天一亮,所有参加第二轮测试的孩童就得到王府的东门口集合,根据名单顺序依次进行测试。因为此次多了条不让哭的要求,所以能够进入第二轮测试的孩童不多,总共三十八人,而古钧的名字被写在了第一个。
无论是何种赛事,第一个上场的选手总是会得到最全面的关注。安排古钧第一个上场本是考虑古钧能为其他孩童立下榜样,同时也为宗主古严博得赞誉,却未想,古钧竟然迟到了。
“这一到第二轮测试就迟到?古钧那小子该不会是怕这千层石太硬,不敢出来了吧?”吴钩手下给古钧下泻药的人开始幸灾乐祸。
古严身着紫色锦衣,胸前的两朵祥云图纹在阳光下似有浮动一般,看得围观的百姓都暗暗称赞这玄师的赐服就是贵气异常!可是古严此刻却是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没心情显摆自己中级玄师的皇家赐服,他给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立刻去把古钧找出来。
“这依着你们云体宗立下的规矩,迟到了可就没了入宗门的资格了啊!”吴钩的另一个手下是给小古钧配药的人,此刻请定神闲,摇头晃脑地挖苦道,“不过古钧是古宗主的义子,看来大家还是得看在古宗主的面子上等等啊!说不定他的义子来了之后还能给我们带来点惊喜呢!”
古严听到这话,心中一沉,已经猜到吴钩的手下肯定是给古钧下了绊子,正自焦虑中,却见自己的手下已经带着小古钧走了上来。
小古钧拉肚拉到腿发软,脸煞白。一进到测试场地,见到这一堆人瞪着两只不同神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不觉脸上又白了一层。再听到人群中有人说他迟到,心里有些委屈,小脸又白了一层。
古严看着小古钧病怏怏的样子,就知道他被吴钩的手下下了泻药,心里那是一个心疼,有心想护犊子,却又不能不让古钧参加这第二轮测试而直接入云体宗内室。这是宗门的规矩,自己作为一宗之主总不能自己打破吧?那全利州领着孩子来测试的老百姓都能拿吐沫淹死人。
“虽然来得晚了点,但也没误了时辰,宗主,咱们开始测试吧!”古严的二师弟金道图了解古严的脾气,此刻无论小古钧什么状态,都得赶鸭子上架,逼老鼠种田,试上一试了。
见古严点了头,金道图便指了指前方一个三尺见方的石台,对小古钧说道:“古钧,去吧,石台上已经放好了一片千层石,开始测试吧。切记,要全力一击,为父争光。”
小古钧认真地点了点头,远远地看了义父一眼,握紧了小拳头。
他缓步走向前方的石台,脚步虚浮的似乎随时都可能摔倒,任谁看了都能察觉这孩子此刻身体虚弱的很,但是没有谁开口关怀,只是各怀心思地看着这个在第一轮中夺得魁首的小男孩如何通过第二轮测试。
“想什么呢?小古钧,你不是很厉害的吗?快出拳砸下去啊!”
“是啊!我们大家可都等你好久了呢!还磨蹭什么呢!”
“快点吧!你可是头一个,后面还有三十七个孩子要测试呢!这顶着个大太阳的在这里测试可是不容易呢!”
……
小古钧抿着小嘴,脸色惨白,抬眼望了望一脸凝重的义父,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和苦涩,憋闷的胸口好像有巨石压着一般,让他透不过气来……
小古钧牙齿咬住下唇,握紧了右拳,对着面前的石片狠劲地砸了下去……
等待看好戏的吴钩等人此刻都一脸兴味地看着小古钧出拳砸石,吴钩本人更是盯着心情紧张的古严,等着一睹他想要看到的失望表情。
拳头砸下去了,却停在了距离石片一公分处。所有的看客都大惑不解,有甚者更是耻笑道:“这孩子是不是怕手疼啊,居然停在那里不动了?”
“听说这孩子昨天一拳砸碎了龟纹石,恐怕是手受了伤,现在看见千层石怕了!”
“要我说,这种残忍的测试,不参加也罢,看着孩子都吓的僵在那里不敢动了!多可怜?”
“那可是古宗主的义子,要是连千层石都没胆量砸下去,那可是丢尽了古宗主的脸咯!”
……
坐在高处看台上的古严凝眉望着石台前的小古钧,手心里已经汗透,其旁站立的金道图俯身与古严耳语了几句,便欲走到前方石台处,却未想就在此刻,小古钧的拳头砸了下去,或者说按了下去。
确实是按了下去,无声无息。
在场的看客们全都惊讶之后露出鄙夷的神色,小古钧看在眼里,第一次感受到屈辱。
拳头停在石片上,许久,小古钧才缓缓松开手,石头完好无损的躺在那里,招来了大家的哄堂大笑。
笑声中,小古钧感到自己的手、手臂,乃至肩膀都疼的发麻,而心却是痛的清楚。他不明白这些人究竟在笑什么,但是他明白,这些人瞧不起他。
“好,古钧已经出拳砸石,让在下来检查一下结果。”金道图说罢,手里已经攒了一团净气,准备在检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为小古钧掰碎那千层石石片,却未想,步子还未走到那石台近前,却被吴钩拦下。
“检验测试结果这种事还用得着劳烦金兄?在下愿意代劳。”吴钩也身着紫色锦衣,款式与古严相同,只是胸前的祥云少了一朵,而且他骨瘦如柴,面目猥琐,穿不出衣服的贵气,倒像是借来的衣服强加于身,不过,利州百姓都知道,这个吴钩也是一名玄师,不过是初级玄师,虽然玄师具有很崇高的地位,可是比起古严的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百姓实在难以对吴钩产生倾慕之情。
“我云体宗的入宗资格测试,怎好假手于他人代劳?还是由我亲自查验比较妥帖。”金道图见吴钩阻拦,连忙收了手上的净气,怕被瞧出自己的意图。
“金兄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我同是为王府效力,云体宗办入宗资格测试这等大事,我等自然愿意略尽绵薄之力。再者,这第二轮测试不比第一轮,毕竟是要选入云体宗内室的宗徒,将来都是王府的中坚力量,自然马虎不得。测试结果的查验还是公正公平公开的好。如此,为了避嫌,金兄还是让我这个不是云体宗的人代劳更好,是吧?”
吴钩这一番话说下来,金道图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强硬推辞,只好作罢。
吴钩摸了摸自己一脸尖嘴猴腮的须发,心里乐开了花,遥望了古严一眼,见他凝眉冷面一脸愁苦相,心中更是舒畅,于是大摇大摆大张旗鼓地来到石台前,举起了石台上的石片,展示在众人面前,为了让大家看清楚石片上没有裂缝,吴钩还走下场地让石片与观众近距离接触了一下。
这一接触,吴钩的脸瞬间硬的像一块石板,因为他手中的石片竟然碎了!
怎么可能?难不成那小家伙只需要用手按下去,这石片就会碎?四岁的孩童,哪有这么大的内劲!他可是连砸的动作都没有,是按下去的啊!不可能!绝无可能!这石片究竟是怎么碎的?
碎裂的石片落了一地的石屑,吴钩兀自傻立当场,一时间不明所以。
还是他的手下是个明眼人,看清了事实真相后,立时扯着脖子喊道:“诶哟,吴先生,您这不是作弊吗?怎么自己用手捏碎了石片啊?您跟古宗主再交好,也不能当中我们这么多乡亲父老的面偏袒古钧,为古钧作弊啊!这对我们其他参加测试的孩子哪还有公平可言啊?不行不行!您这么做是不对滴!”
“就是就是!不算数!”
“作弊的应该取消入宗资格!”
“作弊的清出场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
“我、没、做、弊!”一声稚嫩的怒吼喝止了所有的奚落和取笑,好似一根绣花针一样刺痛了所有人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