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身上的伤,不重。
阎罗老者的那掌,羞辱的意味大过了直接想取他的命。
然而,士可杀不可辱!
他剑眉入鬓,凤眼含威,侧卧在龙榻之上目之所及皆是冰冻三分,寒意森森。
一旁的御医在为他诊脉,却被皇帝浑身不由透出的肃杀之气震慑地紧张万分,面流虚汗,不住用衣袖抹着额上的汗水。
不过是例行请脉却是战战兢兢如屡薄冰,御医不懂为何这几日陛下这般心事沉重,看脉象该是郁结在心,却又心火旺盛,不免让陛下年纪轻轻便内里混沌,又易怒伤心。
“陛下,臣再开个方子,该是这几日气候干燥又加上一路强行军太过劳累所致,陛下的内火有些重啊,才会有些。。。。。。心浮气躁。”
御医自然巧舌如簧,将宇文邕的病粉饰一番说得头头是道。
其实听在皇帝耳中是心知肚明,而落在旁人的耳朵里,自然是觉得这里天干物燥。
“嗯!”宇文邕点了点头。
御医刚写好了方子交于内侍,营帐外便来了从长安回来的宇文邕的信使。
那人进了营帐,皇帝陛下便让内侍为他穿上了胄甲,端坐在案台前,龙精虎猛,威风堂堂。这斗志和霸气,全然掩了方才的伤心失望。
“那臣便先告退了,陛下勿要太过操劳。”御医拱手禀道。
宇文邕轻轻点头应允,待御医下去了,那信使才将随身携带的密信呈交于皇帝亲启。
“禀皇上,杨老将军与达奚武将军的人马已然势如破竹一路直下齐国城池数座,此刻围住了晋阳,而齐国朝中无国君坐镇自然人心浮动。守晋阳城的虽是段韶,然而邺城皇宫不稳,这关隘自然也是孤立无援,靠这段家人苦苦支撑。”
信使上报另一路人马传回的捷报,宽慰龙心。
果不其然宇文邕龙颜大悦,拍案而起道:“甚好!”
只要能破晋阳,这通往邺城的其他城池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便是任他宰割!
齐国皇帝高湛?!
呵,锁虎关兵力单薄,那高湛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倒是要看看,长恭如何将这高湛救出去,如何定这齐国烽烟四起谣言丛生的乱象!
他居然舍他而去。。。。。。?!
为了那背伦丧德的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宇文邕眼中容不得沙子!长恭这是鬼迷了心窍,他定然会让这高湛成那亡国之君,他定说到做到!
长恭竟以为他宇文邕倾诉衷肠只是随性而为?他一番痴心苦苦压抑等待了如此多年,终是被那人化为一句相识一声相知便是云淡风清成了虎跃崖上护高湛全身而退的人情。。。。。。他不甘心!
高长恭啊高长恭,他宇文邕的隐忍竟成了他心中的微不足道,他的情窦初开日思夜想却被这人轻而易举推到了越来越遥远的地方。。。。。。莫非,在他心中他宇文邕真是如此没有分量?
他动了情,铁了心,却被这样拒之于千里。若还想着能两厢安好自此当做陌路一场那便真是欺人太甚!
他宇文邕原本也并非是如此不讲道理之人。
长恭可为了其他一切理由拒绝于他,却独独不能是为了那高湛!
那人,自小在他心中便是皎若明月,是他心头碰不得的朱砂一点。
高湛便是触了他的逆鳞,他宇文邕这一世定要让他后悔莫及!
“那斛律明月的人马到了哪里了?燕国人可曾把他们拦截在雁门关外?”宇文邕的杀气让属下不敢有丝毫懈怠,那人握拳恭敬禀道,“斛律光还未进雁门关,燕军上下誓要活捉那齐国皇帝高湛,一路对周军紧咬不放,扬言绝不放那高家皇帝回齐国!”
“呵,那便极好。斛律明月还在关外,这齐国朝上又没了皇帝,想来段韶在那晋阳城当真是鼓掌难鸣!对了,朕还听闻这慕容绍宗去了南方镇守?让底下人在建康那里多费些心思,既然南边如今乱成了一锅粥,不如把水搅得更浑些,别让这慕容绍宗有抽身而出的机会!”
“是!我军如今斗志昂扬势在必得,全靠陛下的英明神武,方能让这齐国的兵防部署出了这般大的纰漏好让我军趁虚而入!想来邺城中的那个小太子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此番东征,定当一洗当年血耻!”
那信使看着自家陛下杀气沸腾更感斗志昂扬,当今陛下年少有为,比那宇文护更有勇有谋。将齐国三大名将分而治之,牵制在三处自顾不暇,而周军主力人马则是汇聚力量主攻晋阳城。
“血耻?既然想要血耻,这突厥人倒是吃了亏便不敢再来了?你此番回来,可有带来突厥那边的书函?朕此刻便需要铁骑十万,能有多快便要多快!那斯达可汗可是已经被那齐国的兰陵王吓得不敢应战?”
宇文邕身边都是轻骑,他命人设了营帐对峙在那锁虎关外,可要想封锁住高长恭出城突围,还需要重铁骑不可。
“陛下亲启,斯达可汗那儿倒是没有回函,可皇后娘娘让臣带了书信给陛下。”信使将怀中藏了许久的信件递上。
“胡闹!两军交战,后宫如何用你这堂堂朝廷命官托传信件,你可知这是要军法处置的!”宇文邕眉头皱紧,斥道。
“臣知罪!”那人跪下磕了一头又禀道,“陛下不知,那斯达可汗如今对发兵一事甚是推诿,幸好皇后娘娘去找那斯达可汗说情。。。。。。”
宇文邕瞪了那人一眼,抖开了信件一目十行。
阿史那皇后自然是说服了斯达发兵,而后的便是情意绵绵思君心切的情话了。宇文邕匆匆看过,便将信件塞回了信封之中。
“大约几日能到?”
长恭毕竟是青出于蓝的杀将,他马虎不得。虽暂时困住了段韶,斛律光和慕容绍宗齐国三大元老,这兰陵王高长恭的本事他可从来不敢小觑。
上次东征,若不是长恭打得周军措手不及,宇文护的谋划其实也不该那样全盘落空!
这次锁虎关外便由他自个儿来坐镇,倒是看看长恭还如何送那高湛回邺城!
“明日,明日就该到了!”那信使禀道。
“甚好!突厥领兵的可是阿磨?”宇文邕问道。
明明是甚为寻常的问题,那信使却有些左右顾盼甚是局促,然后看了眼宇文邕低头像是小鸡啄着米粒点了点头。
“好,你这便下去吧。”宇文邕话不多说,站起身子,摊开了案台上的地图,细细思量着应对之策。
若是他是长恭,此刻该如何找寻出路?!强行突围或是从邺城调遣援兵?
宇文邕在沙盘里行兵布阵。
凝心聚气,一心只有打败长恭的念头。他是对的,他会让长恭明白他的一番用心!
便这样埋头苦苦琢磨,仿佛那个人已然与他对阵跟前。
“陛下。。。。。。”
宇文邕专心致志,直至那个信使留在原地出了声,他才发现那人还未走。
“朕命你下去,为何还不离开?”宇文邕冷冷问道。
“臣方才忘了,国师大人也让臣给陛下捎句话。”那信使禀道。
“哦?师父出关了?”宇文邕听是师父佛图澄有口信这才起身看向那信使,不知道此刻师父大人是有何事关照于他。
“国师大人让臣捎话给陛下,说缘起缘灭自有天定,陛下自小性子倔强刚正,黑白分明,是好,也是不好。若是遇事一味执着强求,反而心生魔障走了歧道路了。。。。。。回,回头是岸啊!”
“放肆!”宇文邕心中钝痛,大喝道。
那信使便知晓这话从他口中说出真是冒了杀头的罪名了,膝盖一软便噗通跪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谢罪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方才一直犹犹豫豫不知当将不当讲,可后来又想着佛图澄高僧神机妙算,若是臣怕被陛下责罚而不将国师的话带到,那便也是欺君之罪了!”
哆哆嗦嗦,那信使噤若寒蝉。他这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上拔毛,可偏偏他进宫之时国师便像是在等着他般特意来让他带此番大逆不道的话。真是折煞他了!
宇文邕目光沉凝,挥了挥手让那人退下。
话都传完了,陛下也不怪罪,那信使真是感激涕零,行礼后一溜烟便从宇文邕的营帐内退出去了。
连师父都觉得他是错的吗?
难道长恭该被这孽恋捆缚一生?!如师父所言,他此生便该安安心心做长恭的一世宿敌,别的念想,都不如这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来得重要吧!
然而,这天下他要,这人,他也绝不放手!
他曾漠视自己的心动,隐忍着却愈渐情根深种,还想过用这身背负的重担来浇灭那蠢蠢欲动的念火,然而看到高湛与那人的亲昵与眷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海阔天空。
这是魔障吗?
或许的确是吧,然而这路他走得甘之如饴,便是前方是粉身碎骨他也不会后退一步。
岸,何处是岸?宇文邕冷笑,怕是早已经泯灭在那虎跃崖上,只是轻触那人便一败涂地没了回头的余地。
师父不懂,他不能再守着心中的痴想空等耗费了时光。他深谙佛理,其他事情皆可参透放手,却明白唯独在那人身上无法超脱,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夜,起了雾霭,锁虎关外的星空也被烟云遮盖。
宇文邕久久没有入眠,只是站在营帐之外,抬头看着锁虎关的城楼,想着长恭如今是否入睡?
到了二更,内侍才服侍宇文邕睡下,睡得昏昏沉沉似乎在梦中看到了那人。
一袭白衣,青丝及腰,竟比烟云更为缥缈。
营帐之外似是哒哒马蹄之声,宇文邕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及更天,却明白是突厥的重骑兵到了。
“陛下。”内侍跪在床边禀道。
“可是增援骑兵到了?”高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是,那突厥骑兵来了。。。。。。皇后娘娘也来了。”
“什么?!”宇文邕猛地惊起,不知道这闹剧是如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