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程被禁足于大皇子府两个月,原本客似云来的府邸旦夕之间门庭罗雀,门房连个投拜帖的人都没有。往日谄媚巴结的官员,如今对他避之不及。
起初宇文程火冒三丈,发怒时疯狂砸碎屋内陈设,动辄责罚下人,后来他渐渐消停。每日闭门在书房饮酒,自酌自醉,日夜颠倒。府中无人敢劝,就连皇子妃孙氏也躲在自己院子不敢劝阻他。
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灰衣男子闪入宇文程的书房,来不及行礼,径直走到案桌旁,试图摇晃醒满身酒气萎靡不振的宇文程。
“殿下,殿下您清醒一下,燕州传来消息了。”
“殿下,您别喝了!”
“殿下,燕州高郡守病入膏肓快不成了!”
灰衣男子的声音越提越高,连说三次,宇文程才隐约听进去。
左右摇晃脑袋清醒几分后,宇文程下意识将案桌上的东西哗啦一声全部推到地上。猛然揪住灰衣男子的衣领,眼睛瞪得老大,怒目而视口中吼道:“你方才说什么?高荀快死了?他才四旬正值壮年,难不成连你也骗本王!”
灰衣男子连忙双膝跪地,耐心解释道:“殿下莫急,属下刚接到消息就赶来告诉您。高郡守半个月前得了急症,药石难医。郡守一职虽是世袭罔替,可惜高郡守膝下无子,想来等他病逝以后陛下会安排新人上任。”
说话之人是宇文程最信任依赖的心腹,表面身份为大皇子府的侍卫统领木易,实际背地里负责统管宇文程私下豢养的暗卫。木易武功高强,为人机警,原本浓眉大眼的面孔硬生生被左脸一道刀疤毁容。
宇文程已经松手放开木易,整个人瘫坐在红木椅子里,怒气不减:“你的意思是高荀肯定不中用了?”
“昨夜暗卫来报,郎中说高荀活不过二十日。”木易如实禀告,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天玺朝地貌广阔,总共有十八州,燕州为物产最富饶之处,百姓生活富庶,每年向朝廷纳税纳粮时都会多出十倍。
燕州郡守高荀精明强干,治理一方颇有能耐,是有真本事的人才,美中不足在于风流好色。正因为他极好女色,几年前禁不住宇文程三番五次暗中诱惑,这才答应为他效力。宇文程对高荀寄予厚望,每隔三五月,便命人送几位貌美佳人去燕州笼络高荀。这些年高荀虽然尚且没有派上大用场,不过每逢年节,上到奇珍异宝,下到金银细软没少运来京城孝顺宇文程。更不谈宇文程豢养暗卫耗资巨大,光靠府中的银两远远不够开支,多亏高荀私底下补给。
宇文程伸手捏了捏眉心,兀自感慨道:“本王早该知道好色之徒,命不长久。可惜还没真正用上他,他便急着去见阎王了。”
“高郡守好歹为我们效过力,若非他每年贴补您十几万两现银,许多时候早已周转不开。”木易话锋一转,“如今知道他命不长久,殿下应该早做打算。”
宇文程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一笑:“父皇圣心难测,本王如今被禁足在府中,如何打算?”
经过上回的事情,他彻底失去本就不多的圣眷。即使被解了禁足,往后行事恐怕难上加难。
木易忙说:“旭王奉旨巡视燕州半年之久,咱们的人暗中打探到他的行程,估摸这两日该到京城。高荀命不长久,燕州任免新一任郡守,陛下少不得会过问旭王的意思。”
宇文程眸光一闪,木易所说有道理,旭王宇文元宣在燕州停留近半年,当然是朝中最了解燕州官吏民情近况之人。等高荀死后,不管皇帝从京城指派新任郡守去燕州任职,还是提拔燕州已有的官吏,旭王给出的意见参考价值很高。
“宇文元宣和宇文晔亲如手足,他怎么可能帮本王?”想到这儿宇文程越发恼火,如果下一任燕州郡守是太子的人,那么他往后不仅捞不到分毫油水,相反好处全去了东宫。
木易显然早考虑过这点,压低声音道:“虽说旭王闲散疏狂,为人处世却秉性正直,太子也绝非昏庸无道之辈。他们所谏言之人必然有真本事真才能,否则陛下也不会糊涂应允。这有才之人往往傲世,不可能任凭太子摆布,再者但凡为人都有弱点软肋,到时间殿下您借可寻之机,对症下药拉拢新任郡守想来不是难事。”
宇文程听罢挤出一丝诡谲的笑容。是啊,任何人都存在弱点软肋,关键是要对症下药。
论起文韬武略治国之道,他不如太子,但是他也有擅长之处。比方说他擅长拉拢人心,给小利而谋大利。
“我朝共十八州,其中以北的齐州、丰州、浔州,这三位郡守皆是最忠心于父皇的老人,不参与夺嫡只向朝堂尽忠。南边的江州、浙州、苏州、兖州,这四位郡守身在最安逸的江南鱼米之乡,也是忠于朝廷拥护储君的人。唯有以东的燕州、福州、抚州三位郡守为本王所用。”
话音刚落,宇文程一拍脑门忽然惊起,扭头冲着木易吩咐:“你赶紧派人送信给同本王交好的言官御史,叫他们一起觐见陛下,弹劾吏部侍郎廖炎天。廖炎天不算圆滑通透,想寻他的错处容易得很。”
吏部几位侍郎中只有一位不姓萧,那就是廖炎天。此人寒窗苦读十年,一朝及第登科,不料得罪权贵仕途不顺。宇文程看中他满腹经纶的才学,步步扶持他至今日的三品侍郎高位,对于这份知遇之恩,廖炎天感激不尽。宇文程被禁足当日,只有他敢冒死谏言,自然是被皇帝驳回。
这番吩咐突如其来把木易听呆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殿下,廖炎天可是您一手提拔的探花郎。”
“正因为他是本王一手提拔忠心耿耿,本王才放心他去燕州。”宇文程如今心情由怒转喜,不在乎仔细解释几句,“廖炎天的才能有目共睹,如果此时有御史弹劾他,父皇只会怜悯他不善于处世,可惜他的才华,顶多降一级。另一边高荀将死,燕州郡守的职位空缺,被弹劾的廖炎天刚好过去顶替。如此一来,父皇也不必过问什么旭王。”
“殿下英明。”木易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一手如意算盘打得真好,他方才劝解那些话算是多余了。只不过廖炎天愿意远赴燕州上任吗?好端端在京城当吏部侍郎,忽然被贬去外地,只怕会因此跟宇文程离心。
宇文程看出木易眼中的担忧,忍不住笑了两声:“你不用担心廖炎天,他是个聪明人。他直来直去的性子本在京城吃不开,如今罗震又一朝清醒怕是已经被太子笼络,另外几位姓萧的侍郎都是一家人,吏部唯独一个廖炎天格格不入。与其留在吏部被排挤,哪里比得上当燕州郡守好,品阶虽然低一级,但是实权在手,山高皇帝远,无人压制他的日子多舒坦。”
天玺朝十八州分别由十八位郡守管辖,郡守一职可以世袭罔替,但如果郡守膝下无嫡子,庶子不得承袭爵位,那么就由皇帝重新派遣适合的官吏赴任。十八州郡守各直辖五个县城,各县城设立县太爷一职,由郡守自行挑选合意人选,再上奏朝廷即可任免。郡守是各州的“土皇帝”大权独揽,虽然官职只是正四品,实际权利大过京城的二品高官。
木易顿悟,试探性说:“廖大人是聪明人,想来不需要属下再提点他。”
谁知宇文程立马否认:“不,他是直脑筋,你暗中点拨几句。”
闻言,木易笑着点头哈腰,脸上的疤痕随着笑容显得更加突出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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